首页 -> 2006年第3期

女人的船与岸

作者:郭 力




  女性创作坚守爱的理想,严格说是一个理念的价值之核,它在真实的现实生活中会因为不同的契机成长为面目各异的果实,甘甜亦或苦涩,甚至是怪味豆。个人命运的偶在性会使人体验不同的情感经历,这是一个生命伦理的个人问题,而社会伦理的欠缺与人性的欠然脆弱,将会使每一个个体生命遭遇不同的伦理问题,陷入道德困境中。爱欲自由是生命本能的自然欲求,更是现代人生命伦理的永恒困惑。现代人在个体性情和社会伦理的紧张关系中不断调节生命的节奏,拉动或推远现实和理想的距离,生命在个体的和私人事件中捕捉着自由、平等、博爱现代理念的真正涵义。
  这也是女性创作在建构描述平等自由的性爱观时所必然要探询的一个问题。女性散文创作,情爱婚姻一直是一个重要的主题。阅读这类作品,会发现这一主题所涵盖的内容揭示出了现代人面临的许多伦理困境。90年代的社会语境,使作家在叙述爱情这一人类永恒话题时十分艰难,在这个商业文化占据主导的社会中,有关爱的本质、爱的权利、爱的方式等问题的思考,开始变得日益复杂尖锐起来,作家的价值判断与定位受到严峻的考验。世俗功利在日益消解爱情的诗意,隐去了爱情本身的神圣与浪漫,爱情作为审美人生中生命存在的形上之思,在物质世界中已经变成了现代人飘泊的幻想和生命感觉的碎片。爱是否成为可能?现代人还有没有爱的能力?这一个个人的生命伦理问题是恒在的,并且是来自于生命本体的根本问题,它确切地表明了现代人永恒的伦理困境。
  现实的问题只是引发思考这一问题的契机,却不能提供任何准确的现成答案,对爱情问题的探讨,永远是个体生命的伦理叙事。因此,爱情虽然是作家创作普遍的主题,但是由于每个人对于爱情的理解、认识与叙述不同,就不会有一个统一的创作模式,更不会有标准的答案。正是作家这种个人化的创作立场,才会有丰富多彩的爱情世界的再现过程,以及由此表现出的复杂的生命伦理困惑,从而表达作家对现代文明反思的精神深度。由此出发,是我们倾听女作家叙述爱情故事与生命言说的意义。
  刘思谦把男人与女人的关系比喻成船与岸的关系,在充分肯定男人和女人作为生命个体的独立与自由后,她非常赞同西蒙·波伏娃所说的男人和女人的手足式的伙伴关系。
  两性的自由差异是先天的,而自由却不是后天成批量配给的。自由还是不自由取决于男人和女人作为独立的个人的选择,取决于他们为这种选择所付出的智慧、勇气和责任。马克思所说的自然行为与人的行为之间的悖论和转换,要靠具有人的觉醒的男人和女人在他们手足关系(也即理安·艾斯勒概括的伙伴关系)中来实现。这是一个使人成为人的艰难曲折的生成和提升、超越的过程,是两个有性别的独立人格和自由灵魂的结合,是爱和自由、欢乐的仪式,是男人和女人庄严的成人典礼。这种仪式和典礼绝不可能是大家一声号令在一个早晨或夜晚一下子突然实现,而是千千万万成长为独立个人的男人和女人之间的非常个人化的事情。重要的是个人的选择,是在这千千万万中找到自己的“这一个”并且好自为之,这很难,但也并非不可企及。只有在这个意义上才能说女人的岸是男人。同时,男人的岸是女人。男人和女人互为船也互为岸,这将是亚当和夏娃们永恒的选择永恒的追寻。
  人和女人的关系的确是人和人之间最自然的关系,但也确实是最复杂的关系,爱与不爱是两个相互独立的生命个体的选择,是谁也不能代替谁的生命感觉 ,因此,如刘思谦所言在千千万万中找到“这一个”并且好自为之,的确成为个体生命十分艰难的伦理选择。问题是,个体的生命感觉由什么来决定?是身体还是灵魂?这是个万古之谜。夏娃看见了亚当身体的那一瞬间起,就决定了人类开始有意识的对身体的遮蔽 ,即灵魂对身体的凝视。从“伊甸园”进入“围城”,男人和女人的身体与灵魂的凝视从来就没有停止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灵魂是通过身体来实现它的欲求的,这是它存在的在世依据,而灵魂一旦漂泊,人就会感到肉身的沉重。
  这就是为什么婚姻会呈现失重的状态,因为自由的灵魂有时会飘离身体,身体不再感受到在世幸福,于是,男人和女人开始了灵魂与身体相互的寻找过程。
  皮皮有一个妙喻:婚姻是伤口和治伤软膏。言简意赅,抓住了婚姻的矛盾本质。
  人类历史性别的不平等根源于身体的不平等,男人们争夺着并掌握着身体与灵魂的在世支配权,他们占据着对女性身体的主动性,这反映在婚姻关系中男性对女性的优先权。惟其如此,男性灵魂在围城内外自由的进与出,构成了恒在的风景。这使女人的生命遭遇着相同的事件,面对灵魂的破碎,身体的在世感觉成为一个问题。皮皮也在讲述这个老故事,她巧妙地换了一个角度,讲的是两个女人各自灵魂对幸福的寻找。20世纪80年代的女人在婚姻中洗着男人的手绢和袜子渐渐麻木;20世纪90年代的姑娘在看着身边的男人穿着妻子洗的干净袜子来约会而兴奋。但是时间慢慢会改变一切,尤其是生命的感觉。
  有一天,姑娘哭了。姑娘说,她羡慕他的那位给他洗袜子洗手绢的妻子,她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有一天,她哭了,她发现丈夫穿着她洗的袜子带着她洗的手绢去约会另一个女人。
  灵魂的破碎使女人无法感觉身体的完整和幸福,皮皮发现,婚姻契约与爱欲本身都无法保证男人和女人身体对灵魂的契合与拥抱,身体亦或灵魂的出走让男人和女人们体验着分离的痛苦和生命的眩晕,当她或他不再确定对方的身体与灵魂是自我存在依据时,个体偶在的生命遭遇就构成存在裂伤,于是,身体无奈地看着灵魂漂游,生命成为纷飞的碎片。
  原来婚姻是建构在身体与灵魂之间的,爱欲的自由与纯粹的情感的矛盾使婚姻打着喷嚏,灵魂与身体的寒热让婚姻摇晃着打摆子,此时,不论对于男人还是女人,爱都成为生命的伦理困境。
  生命适性的自由尺寸究竟有多大?绕着“围城”自由能走多远?
  张爱华《今天去离婚》提供了现实之一种的答案。这是作家个人的生命事件,当然也是个体偶在的遭遇,有其特殊性而不具普遍性,但却反映出两个独立的性情男女如何理解自由的概念,模糊地测量出两个刺猬之间到底保留多大距离才能不感到生命的刺痛,而又能相互温暖。我们可以看一看张爱华是怎样言传身教地解答这一难题的。当事人决定冲出围城早已淡定从容,张爱华开篇就写到这是个清爽透明风轻鸟鸣的好日子,好得离婚一切顺利,她自嘲着并不是天下所有夫妻都有一个好的故事。更为反讽的是男人把自由的理解与买不买西瓜联系起来。
  他开始上纲上线:“最后一次了,你为什么不让我高兴点?为什么要和我对立?在你眼里,连个卖瓜的骗子都比我好!”
  我惊慌的发现,他居然流出眼泪!
  天那,在整个离婚前前后后的过程中,他都没掉一滴眼泪,难道是为了西瓜?我真是不懂。
  “你知道,我们一起生活了十年,我一直缺什么吗?”他凄厉地问。
  “什么?”
  “自由!”
  我又是一惊,他可从未说起过这个。
  “你从来就是这样!我以为今天不会,自由!你懂吗……买瓜的自由,一切自由!”
  这真是一个难题!原来婚姻中的男人要的是这在有限与无限间的绝对自由。它小到一个西瓜,大到一切,只要是他想要的。张爱华有些冷酷地揭示出男人的人性弱点,既要自由,又想得到婚姻的利益,这是男人身体与灵魂的悖论。婚姻是权利和义务,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相互要求的存在的完满,婚姻契约使两个生命时时刻刻厮守一起,自由永远是相对的。当一个男人向一个女人要一切自由时,婚姻悲剧不可避免。张爱华正因为懂得,所以她悲悯地看着那个生活了十年的丈夫向自己要自由,反而格外的冷静,她在生命断裂处豁然看见的是人性永恒的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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