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3期

童话情怀 生存信念

作者:刘艳琳




  引言
  
  著名学者乔姆斯基曾提出一个观点:“我们对人类生活,对人的个性的认识,可能更多地来自小说,而不是科学的心理学”。事实确是如此,许多的文学作品正是凭借着其对复杂人性的洞幽烛微,而让我们流连忘返。融入迟子建的小说,那种一如明月清风所散发的忧郁却引人向善的人性馨香便扑面而至。也因此,她的小说便以其独有的忧郁绝望的张力,揭示了现代人共同的情感和生活的困境,并指明了一种引领人们走出这种困境的唯一也是永恒的道路:以爱为底色的童话情怀。
  谢有顺曾评价迟子建的创作态度是“忧伤而不绝望的写作”。我倒以为,那种忧伤到绝望的情绪场在迟子建的小说中俯拾皆是。事实上,“绝望感不等于厌恶感或虚无感。与厌世和虚无感的玩世不恭和无谓的心态相反,绝望感坚持真实的意义,是对仿佛根本不要想得到任何解答的问题的追问,对世界无意义性的不安和操心”。但是“如果不是在绝望的同时力图消除绝望感,在痛苦的同时祈求抹去痛苦的创痕,生命就没有出路”。这一点,迟子建没有让我们失望,她用以爱为底色的童话情怀超越了绝望,点亮了信念。她对于生活中业已消失的美好总是流露出一种固执的向往,近似于一种乌托邦的想像。事实上,“某种形式的乌托邦情景对于审美世界而言是一种不可缺少的因素,因为唯有这种乌托邦追求方能给予我们真正的人性的温暖,使本无所谓‘意义’的生命过程变得相对充实”。在这一点上,无论是以前对故土的频频回瞻,还是现在的从日常平淡生活中去获得热情和信心,迟子建的以爱为底色的童话情怀一如既往,并且有充分的自觉。她对我们说:“芳草在沼泽中,但我们却难以邂逅了。“历经了世故(而依然保持)的童话情怀是我们所久违的。生活中没有(或是我们不敢轻信)的,迟子建的小说中却有,这给了我们温暖的抱慰。至少,在精神上,我们有了超拔污泥浊水的可能。
  童话情怀——迟子建小说的始发点 ,就是忧伤绝望的叙事表征后面蕴含的那种以爱为底色的对意象的营造,与自然的神性交流,以及宗教般圣洁的生存信念。为了更具体地说明这一点,我抽取了她较具代表性的六个“本文”进行分析:《北极村童话》、《原始风景》、《芳草在沼泽中》(中篇),《白雪的墓园》、《逝川》、《亲亲土豆》(短篇)。以期能够把握迟子建在对生命、理想、亲情、爱情、人性的诗意追问中透显的对绝望的超越,对信念的坚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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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童话情怀是对生活的爱,是对生命的尊重和感动。它蕴含着对未来的一种憧憬,是对生活悲观绝望态度和虚无主义的抗拒。
  首先,它表现在迟子建对那些童话般的意象的营造上。意象,它首先是诗之本体,强调诗歌以融汇作者情思的形象来感动读者的特点。往往包含着只可意味会而不能直说的具有多重意义和情趣的审美融合体。而它在叙事文学中往往能够形成极精彩的点睛之笔。像老舍《月牙儿》里的“月牙儿”,沈从文《边城》里的“碾坊”和“渡船”,鲁迅《药》里面的“人血馒头”,都犹如蕴藏着丰富的文化密码和审美信息的矿藏一般,使小说充满了诗情哲理,令人回味不已。
  同样,在迟子建的笔下,晚霞、月光,芳草,红点,泪鱼,土豆等,这一个个包蕴着爱,充盈着激昂的生命气息和宁静的死亡气息的意象纷至沓来,让人不能不在这种童话般的情怀中,体味到生命中最悠碎的旋律,最平静的心悸和最澎湃的感伤,从而领略到人生的美丽和庄重。唐司空图《诗品·缜密》云:“是有真迹,如不可知意象欲出,造化已奇。”是说在意象细致绵密的运作之中,真迹已然显豁出来了,却看不到一点儿描写的痕迹来,一切都是自然贴切,如同自然化育一般,妥帖到天衣无缝的程度。我以为迟子建的绝大部分意象创造,是称得上这一评价的。
  首先我们来看迟子建80年代末的中篇《原始风景》中所营造的“晚霞”意象:
  在她的笔下,故乡的晚霞,有“鲜丽到了使人想飞到那里的风采”,并且“湿润、忧伤得仿佛在泪水中浸泡过”。总之“那里的晚霞像一种病一样让人心疼得难受”,姥爷就在这短暂易逝的“晚霞”中熔铸成故乡永远地镌刻在作者的心壁上了。此“乡”不是指地理空间意义上的日常居所,而是指心理时间意义上的,现在仍活在作家心灵库存(童年印象和成长经验)的那片乡土文化背景及氛围。事实上,“短暂是我们人类与地上一切的共同点,以自我意识渴望永恒而个体生命难以持久的冲突所引起的存在之哀便构成了人类生命最为基本的生命体验”。这份由“晚霞”这个意象透显出来的生命的流逝所诱发的伤怀绝望之美,让人不能不涌动对生命的尊重,对爱的珍惜。
  与“晚霞”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是中篇《芳草在沼泽中》“芳草”这个意象。当那位沼泽中的女人无限神往地告诉“我”:那草很神奇,无论是人还是动物吃了它,都会得道成仙,只要它中意了什么人或动物,它就发出香气,你循着香气去找,就能找到它。我们不能不佩服这位女人与生活和解的坚忍和勇气。她曾经面临或者正在面对的生命考验不能不说是严峻的:被负心人欺骗,抛弃,儿子被误治致聋,丈夫用斧子砍了医生的双腿……“不幸!——人的存在之不幸,是本体论的。这意味着,人类通过任何手段都无法最终消除生存之不幸。这一论点在生活经验中的印证是:偶然的事件,大自然的种种灾害,历史或个人经历中错失的机遇等等永远无法避免”。然而日子再差还得过下去,正是因为心中有“芳草”,女主人内心深处依然有阳光,以一种举重若轻的方式承受了生命中的苦难,从而让我们读者从她身上领略到了一种超越的诗性意味。也正是通过沼泽中的“芳草”这个神性的意象,以及作者流铸在这“芳草”中的湿润心灵,让我们明白:“生活不是按照理性的设计或个人的美好愿望发生的,而是各种意外机缘杂凑出来的,总会有一些人因人性的软弱而伤害别人,有一些人因无辜的懵懂过错而被伤害,因平白无故情感诚挚而受伤”。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应该在命运的苦难与挣扎,生活的悲凉与绝望中心存美好,依然能够对生活升腾爱与希望。
  不能不提到的是,迟子建小说中一些弥漫着死亡气息的意象。像短篇小说《白雪的墓园》里嵌在母亲眼中的圆圆的红点,《亲亲土豆》里圆圆的土豆……,意象看似简单,可是这两个短篇所凝结的哀痛与亲情,爱与死的旨意,都包孕在这简单的意象中了。父女之爱,夫妻之情以及死对于生之意义都从作者对意象的营造中浓郁地传递出来了。
  总之,不管是用希翼与盼望造就的令人心存美好的意象,还是用酸楚和惨痛造就的使人心生忧伤的意象,都由于有了作家生命之源——爱的溶入,而显得童话般美丽,从而激起人们超越绝望,升腾出坚守生存信念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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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所谓生存信念,指相信有某种更高的东西每时每刻都把人的生命引向美好的生命感。禀着童话情怀对生命的悲悯——也就是对万事万物的爱,融自身于天地万物之中,在与自然的神性交流中获得的生命感,正是迟子建小说获得超越的诗性意味的源泉。
  迟子建笔下的“黑夜”是“纯粹的”,甚至是有生命的,“就像一匹漂亮而有活力的黑马一样,可以自由地奔跑和撒欢”,并且,这种黑夜是可感可触的,“仿佛谁给我带了一枚戒指”。“对于敏感而易受伤的女性来说,具有包容性的黑夜无疑是更适合于她们灵魂飞翔的所在”。这样一个灵魂飞翔所在——黑夜,在追求至善、至爱的迟子建笔下,就自然地抹上了瑰丽的童话般的色彩。不难看出,在这种色彩背后,隐含着作者对生命内涵的敏感,对生活的自信。“对这种与女性气质相近的包容性,融化性的‘黑夜’的崇尚,既意味着对男性中心的白昼世界的逃离以及与男性世界的分庭抗礼,也表明着女性性别自信与性别平等的回归。黑夜使女性的精神世界拥有了更广大的时空和自由度,成为了女性的‘激情的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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