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4期

戏剧的营养与中国小说的缺出

作者:傅 翔




  二是故事
  
  戏剧故事的基本要求是好看,能够吸引人,特别是在这两三个小时的演出时间里能够抓住人。要做到这一点,其中重要的一环就是悬念的设置。戏剧是讲悬念的,一出好戏之所以经受得起时间的无情考验,可以历经几十、几百年而常演不衰,其中一个很重要的根由就是好看耐看。好看才会有人看,而耐看才得以持久。讲清楚一个好故事,这个故事还需耐人寻味,给人一点意思,甚至给人感动与震撼,这无疑不是易事。
  这实际上也就是立意的问题,也是戏剧故事更深层的另一个要求。一个故事的选取肯定与作者对立意的要求有着密切的关联,作者思考的深度与广度是决定立意高下的根本原因。每个作家对待不同的故事都会有所侧重,而即使是对待同一个故事也会有不同的理解与处理方式。正是因此,一个作家是否有思想是很关键的,而不是我们常听说的“没有想法”。
  从当下小说家看来,“没有想法”的还真不是少数,他们以没有思想为时髦,以没有立场为骄傲,以能写为荣,殊不知,写出来的大都是垃圾与泡沫。不用说他们大都连故事都讲不清楚,就说这种小说也真是难看。他们的能耐大概也就是把一个简单扼要的故事弄得复杂难懂,不忍卒读;或者干脆就缠绕于晦涩的语言与多变的技巧上不能自拔。这样的小说家,其骨子里的缺乏是一目了然的,那就是用外在于心灵的东西遮掩思想的贫困。
  这样的小说家却常常占据了小说期刊的大部分显著的位置,这总让我非常吃惊。如果我们的小说已经堕落到这种境地了,那我们还有什么必要再关注小说的发展呢?接触了戏剧,我才猛然醒悟过来,原来最好看的作品并不是小说,而恰恰是戏剧。经典的剧本是很好读的,不仅不晦涩,而且还相当吸引人;不仅不浮浅,而且还很深刻,很震憾人。不说莎士比亚、易卜生、奥尼尔、贝克特等人的戏剧,它们的高度显然不需要我去粉饰,就说中国一大批传统的剧目,如《窦娥冤》、《西厢记》、《牡丹亭》、《杜十娘》、《赵氏孤儿》、《三娘教子》、《团圆之后》等,也是光彩夺目,流传数百年而不衰。
  这样的作品我们不去研究,不去想想它们为什么有如此巨大的生命力,那我们肯定是有问题的。特别是对于一个作家而言,盲目地写作是很要不得的。我们应该好好地想一想,它们为什么能流传?为什么有这么多的读者与观众?它们讲故事有什么特别的能耐?它们是否仅仅满足于讲一个好玩的故事?而作家关注的点又在哪里?显然,只要深入去思考,问题的实质就将暴露无遗,而我们也就不至于饱尝晦涩、平庸与无聊的诉说。
  故事的重要性是铁定的一件事实,一个轻易否定故事重要性的作家决不可能是好作家。即使是博尔赫斯这样以技艺取胜的小说家,他的短篇小说都有着极为精巧与引人入胜的故事,如《死亡与指南针》就一点不亚于一部精彩的侦探小说,而《刀疤》干脆就以主人公讲述一个生动而令人惊讶的故事来结构全篇。博尔赫斯的小说之所以有着如此巨大的影响力,恰恰与他对故事的挑剔与巧夺天工的剪裁是分不开的。由于博尔赫斯侧重于对事物本质的揭示与对人类精神的书写,因此他的小说常常会给人一种错觉,以为他关注的只是形而上的意义与迷宫的设置,却没想到他对故事的挑选同样极其苛刻。
  在另一方面,博尔赫斯同时是作为一个优秀的诗人出现的,但在他的小说中却读不到一点诗的味道,这同样也给我们的小说家一个暗示,那就是我们没有理由把小说写得像诗一样。如今的小说家真的应该好好补习一下相关的课程,要学会如何把小说写得像小说,而不是“四不像”。如今的小说家大都有一种随意的习惯,不仅讲故事的能力很差,而且也缺乏刻画人物与结构全篇的能力,他们习惯于随心所欲,把小说也散文化,诗化,甚至干脆就没有故事,没有人物,而这还美其名曰:创新与探索,这无疑是本末倒置、黑白不分。还有一种情况,那就是一个优秀的小说家同样也会有偷懒的时候,只要悄悄放松一下,他也会不由自主地走到这一步。
  可以肯定的是,小说家不仅要能讲一手漂亮的故事,能够吸引人,而且还要有求新的意识,要把故事讲得与众不同,而最重要的则还是故事背后的精神指向,是小说家对于故事的理解与阐释的深度。杰出的小说家善于从人们司空见惯的故事中发掘出人类最本质的概括与最普遍的境遇,这样的时候,故事好像并不重要,而实际上这也是一种误读。如托尔斯泰的《伊凡·伊里奇的一生》,应该说是大家司空见惯的一种小市民的生活,但恰恰是这种大家习以为常的生活,托尔斯泰发掘出了大家忽略的人类普遍的悲剧,从而给大众提出了一个命题,那就是除了名利与物质的生活,我们是否忽视了更为紧要的生命与灵魂的自由。显然,假若没有作家笔下细致动人的故事与生活的细节,没有与我们的感同身受,那这一立意就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因此说到底,对于小说而言,一切都是通过生动感人的故事来实现的,而不是简单乏味的说教。
  
  三是人物
  
  戏剧对人物的要求也是相当高的,一出戏要在短短的时间内完成几个人物的塑像,要有血有肉,要能够感染人,这本身就是高难度的标准。在戏剧中,人物不仅要随剧情的发展而发展,人物的性格鲜明与否也至关重要。在不脱离剧情的前提下,如何合情合理地刻画人物,而不是随心所欲地发展,这也是戏剧对人物的基本要求。应该说,一个人物一旦进入了特定的剧情与故事,他的行为与命运就必须遵循一种特有的轨迹。一出好戏肯定是有人物的,这个人物不仅独特,而且往往给人难以磨灭的印象。一个好故事也一定可以找到好人物,这是颠扑不破的道理。剧坛给我们留下了一大批光彩夺目的形象就是明证,如哈姆雷特、李尔王、罗密欧、朱丽叶、娜拉、茶花女,如窦娥、杜十娘、杜丽娘、孟姜女、梁山伯、祝英台、许仙、白素贞、董永、七仙女、张生、崔莺莺等都无不是如此。
  戏剧在这个意义上甚至以人物获得了流传,这不能不说是成功塑造了人物的结果。当下的戏剧往往就没有这个荣幸,因为忽略了人物的情感与心灵,忽略了人物特有的生命力。正如当下的小说一样,小说家往往也不重视人物的塑造,他们满足于讲述一个没有悬念与没有意义的故事,或者干脆把故事写成传奇,离奇古怪,危言耸听,投机取巧。这样的小说其意义是显而易见的,说到底,就是力不从心,把握不住文学作为人学的本质与核心。
  文学即是人学,假若文学不关注人的生存与存在,不关注人的现在与未来,那文学的意义就很可疑了。说到底,文学就是一面镜子,它不仅反照出了人生中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而且也反照出了人性深邃的堂奥,以及人类生存的思考与命运的感叹。人是个极其复杂的存在,文学的丰富性就根植于此。一出戏、一部小说所能反映的肯定只是人一个侧面、一小角落,它所能揭示的深度与广度也是有限的,但正是这些不懈的努力构成了文学艺术辉煌的巨幅画卷。一个个光彩夺目的文学形象,一首首人生与命运的颂歌,就这样汇聚在读者的心中,涤荡与感动着每一个善感的心灵。
  文学的意义是如此简洁明了,可我们却常常不知所归,这是很可悲的。小说家到底该如何创作,该写什么样的东西,我想只要明了这一点就会好办得多。说到底,文学并不深奥,也不复杂,就是写人而已。写自己或写别人,关键就是要把人写好。哪一天你把人写好了,你就成功了,就这么简单。现在的小说家恰恰对此视而不见或相当无知,这是他们小说写不好的最重要因素。一篇小说出来了却拿不出一个像样的人物,读者对小说中的人物没有印象,没有共鸣,这篇小说注定是失败的。
  并不是每一种人物你都可以写,也不是你想写谁就写谁,这世上并不存在通才,因此你只能老老实实地写你身边最熟悉的人物,最有意思的人物,最能给你感动的人物。不了解的人物最好不要去碰,因为你的想像与生活并不能取代他的生活与内心。听来的东西毕竟是有限的,去写你不了解的人还不如直接写你自己。如今的小说家不知是没有生活还是没有勇气写自己,他们总是习惯于写一些自己不熟悉的人物,这显然是吃力不讨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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