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小说的情节组合
作者:晓 苏
画圆式组合
小说家将写作过程当作一个画圆的过程,他用画圆的方法来叙述情节,情节组合完毕之后呈现给读者的是一种圆型文本。这种情节组合形式又称为圆型结构。在这种圆型结构中,往往上一个片段的结尾是下一个片断的开头,如此循环往复之后,便构成了一个意味无穷的圆。
以刘继明的小说《明天大雪》为例。这篇小说写了四个地方的八个人在大雪来临之前发生的故事。这四个地方分别是吴镇、王庄、张沟和洪村。大雪来临的头一天,洪村姓洪的商人前往吴镇找吴老板,但是老板却不在吴镇,他前往王庄买野味了。吴老板的妻子小素接待了姓洪的商人。小素是一个爱读书爱幻想的女人,她一直崇拜着姓洪的商人,于是主动向姓洪的商人示爱,两人终于睡到了一起。也就在这天晚上,吴镇的吴老板到了王庄,可王猎户不在家,他前往张沟打猎去了。吴老板于是和王猎户的老婆碗儿发生了关系。还是在这天晚上,王庄的王猎户到了张沟翠翠家,他对翠翠垂涎已久了,恰好翠翠的哥哥去洪村了,王猎户便抓住这个机会向翠翠求爱。仍然是这个大雪到来之前的头一天晚上,张沟以烧火炭为生的翠翠哥哥到了洪村,他是为一个叫玖的女人送木炭去的。这个叫玖的女人疯疯颠颠的,一天到晚生活在对往事的回忆之中,她可能就是姓洪的商人的妻子。正好姓洪的商人前往吴镇了,所以翠翠的哥哥就抓住这个难得机的机会和玖呆在一起。翠翠哥哥三十岁了还不结婚,就是疯狂地爱上了疯疯颠颠的玖。以上复述的就是这篇小说的基本情节,作者在组织这些情节的时候,明显采用了画圆的方法。作品共有二十五节,每一节都有小标题来标志事情发生的空间。第一节写吴镇,姓洪的商人到了吴老板的客栈,看见了动人的小素。第二节写王庄,吴老板看见了王猎户的老婆碗儿从菜畦里冒出一颗俊俏的头来,“脸色绯红地冲他一笑,哟,是吴老板您来啦?吴老板觉得有一股好闻的尿臊味直向他的鼻孔里撞来。”第三节写张沟,翠翠听见屋后林子里传来一声枪响,便知道是王猎户来了。第四节写洪村,疯疯颠颠的女人玖盼望“一个卖炭的男人吆喝着向洪村走来,一直走进玖紧闭的门口。这时候你会发现,从冥想中被唤醒的玖是这个村庄最美丽的女人。”以上四节构成了第一圈,都是上一节的结尾连着下一节的开头。第一圈写完之后,第五节又写到吴镇,依次又写王庄、张沟和洪村,全篇一共循环往复了六次,最后一次又写到吴镇,与小说的开头相连,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圆。
这种画圆式组合情节的结构具有多方面的艺术功能。其一,它能使作品产生一种乐章式的节奏感和音乐美。其二,它能让作品的形式也生发意义,这种意义往往是故事本身不具备的,而是通过这圆型结构体现出来的。其三,它能使叙述产生一种跳跃性,不至于让读者在阅读过程中感到沉闷和疲倦,反而能使读者始终处于一种兴奋状态。从阅读的角度来看,作品的情节回环往复,富有一种乐章式的节奏感的音乐美。同时,这种跳跃式的写法能够给读者带来一种兴奋感,有效地避免了那种平铺直叙造成的阅读疲劳。更重要的是,这种画圆式的情节组合本身也暗含着一种意义,它告诉我们,人生就像一个圆,每一个人都在这个圆圈上运动着,所以一个人一旦犯下了错误或者出现了过失,那将是无法改正和弥补的。
织网式组合
小说家把小说的情节当作一张网来编织,将众多的人物和繁复的细节精心地编织在一张网上。这种情节组合的形式也称网状结构。网状结构的作品给人一种厚重、复杂而丰富的阅读感受。
在对情节的织网式组合过程中,线索非常重要。有些理论书在论及情节的时候,指出情节模式中有一种模式叫线型模式,并分出单线和复线两种。我觉得这种描述与归纳比较符合写作实际。不过,我在这里要探讨的组织形式比单线模式和复线模式要复杂一些,它是一种多线交织的情节组合模式。多线究竟有多少条线索?至少有三条线索,或者三条线索以上,这要根据人物和事件而定。比如孙惠芬的长篇小说《上塘书》,其中就安排了九条线索。这部小说是一个很有创意的文本,作品中没有中心人物,没有贯穿始终的事件,作者要着力刻画的就是这个名叫上塘的村庄以及在这里生活着的各色人等。作者为了写好这个上塘,她选用了九条线索,一是上塘的地理,二是上塘的政治,三是上塘的交通,四是上塘的通讯,五是上塘的教育,六是上塘的贸易,七是上塘的文化,八是上塘的婚姻,九是上塘的历史。作者将这九条线索交织起来,密密麻麻地把上塘织成了一张大网,一张生活的大网,一张文学的大网。我们读了以后,觉得这部作品无比丰富,无比厚实,像一部关于上塘的史诗。
在东西的短篇小说《我们的父亲》中,我们的父亲是一个农民,把三个孩子培养成了三个有用的人才,老大在县城公安局当局长;老二是个姑娘,在县人民医院当医生,丈夫是医院院长;老三更有出息,在省城里工作。作者为了写好这部作品,运用了一条明线和三条暗线,明线就是“我”即父亲的老三寻找失踪的父亲。暗线之一是父亲与“我”家的关系,暗线之二是父亲与“姐姐”家的关系,暗线之三是父亲与“大哥”家的关系。父亲来到“我”家,因为妻子怀孕,父亲不能在家里抽烟,“他掏出烟斗和烟丝准备抽烟,我暗示他我妻子已经怀上他的孙儿,屋内不准吸烟。他的脸上挤出一丝苦笑,烟末从他的指间滑落。”因为父亲在“我”家不能抽烟,所以有些紧张、羞涩和不习惯,住了三天就走了,去了县城姐姐家。可是父亲到了姐姐家,姐姐在吃饭之前为每人的筷子消毒,唯独不给父亲的筷子消毒,父亲为此非常恼火。“大家的目光都落在姐姐的手上,姐姐正在用酒精棉球为筷条消毒。姐姐擦干净第一双筷条,她把它递给姐夫。第二双筷条,姐姐递给陈州。第三双筷条,姐姐自己留下。第四双筷条,姐姐没有擦酒精,她直接把它递到父亲面前。父亲接过筷条,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然后离开。”父亲于是去了“大哥”家,然而大哥出差不在家,只有大嫂在家里。“那时大哥不在家,我们的父亲很晚了才敲开了大哥家的门。嫂子问我们的父亲吃过饭没有?我们的父亲说吃过了。我们的父亲一边说吃过了,一边朝卫生间张望。我们的父亲动了动嘴唇,对嫂子说老大他真的不在家?嫂子说真的不在。我们的父亲当时很失望,他说他不在就算了。”父亲后来就离开了大哥家,“我们的父亲,就这样拎着他的军用挎包,走进夜色浓重的县城,走向了我们不知道的地方。”因为有这一条明线和三条暗线互相交织,就充分地写出了父亲悲剧的必然性。生我们养我们教育我们的父亲,老来居然没有一处可以容纳老人家的地方。在这个网状结构的作品中,每一条线索都十分重要,如果删除了其中任何一条线索,这个作品都不会如此震撼人心。
布点式组合
小说家故意忽视了情节表层的连贯性和完整性,也不太注意时间和空间等因素,而且以人物或叙述者的意识活动为中心自由组织情节。以这种方式组织起来的情节看上去就像一个又一个的点,点与点之间看不出明显的因果联系,当然它们内在的逻辑关系还是存在的。
布点式组合这种形式灵活自由,情节的推进或转换都显得迅速敏捷。从读者的阅读角度来看,这种布点式组合起来的文本显得含蓄一些,晦涩一些,因而理解和把握都有相对困难一些。一些没有经验的读者,或者说那些不够敏感的读者,他们往往觉得这种作品情节支离破碎,仿佛一盘散沙,每一个具体和片断读起来倒是很有味道,但难以把这些片断连接起来,因此无法形成一种相对完整的阅读感悟。其实,这些读者是没有抓住阅读这类作品的要领,我们欣赏这种以布点的方式组合起来的文本时,可以不从情节本身入手,而是牢牢抓住人物或叙述者的意识活动,紧紧跟着意识走,便能够取得理想的阅读效果。韩东有一篇描写大学生活的小说《同窗共读》,就是一个用布点方式组合情节的经典文本,作品中的主要人物是女大学生末末,其次是末末同寝室的林红、宋晓月,还有林红的男友刘全,另外还有几个没有名字的人物,还有那个和末末谈了几天的男朋友,还有宋晓月吹了的那个男友。这篇小说应该说是有连贯而完整的情节的,甚至打乱了它本来的时空秩序,呈现在我们读者面前的仅仅是十一个相对独立的片断,或者叫做十一个点。在阅读的时候,读者可能觉得它们之间显得零乱、松散,缺乏必然的因果联系,但读完全篇,我们便会感到这十一个看似随便布下的点实际上是被一条红线紧紧地组合在一起的,这条红线就是末末的心理活动。作者通过这十一个片断,从各个侧面透视了末末的内心世界,这是一个极端自我、极端自恋、极端自私的女孩,她工于心计,善于报复,心理阴暗,手段老辣,是一个极具个性又有共性的当代女大学生的典型形象。
以上介绍的三种情节组合也只能说是当代小说家比较钟情的几种模式,具有创新意识的小说家总是在不断寻求情节组合的多种可能性,事实上已经有人探索出了诸如情节的开放式组合、情节的迷失式组合和情节的消解式组合等多种新的组合模式。也许可以这样说,只要小说中的情节不会消失,那么情节组合模式的发展就不会停止,也正是由于这种发展和演进,人们才有可能读到越来越多的小说精品。
(作者单位: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