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期

意图与作为

作者:杨铁钢




  作家每创作一部作品都有他的特定意图和作为。这里的“意图”和“作为”两个词如换成文学批评中人们熟知的术语,就是“写什么”和“怎么写”。这两个问题既是作家创作之前和创作之中必须要解决的问题,也是读者在阅读时必须要弄清的问题。不然,作家就难以创作出高质量的作品,读者也难以真正理解和把握作品。
  王立纯的长篇小说新作《月亮上的篝火》已摆在了面前,对我们而言,弄清他的创作意图和作为,是实现我们与王立纯进行心灵沟通,赏析评价《月亮上的篝火》的前提。
  大庆,是世界闻名的能源富矿;大庆人在开发和建设这座物质能源富矿的同时,也积淀、建造起了一座惊世骇俗、丰富无比的精神宝库,大庆精神、铁人精神就是它的命名。这座宝库也必然而当然的成为作家、艺术家进行文艺创作所要表现的一个重要的题材,所要挖掘的一眼丰富的源泉。
  近半个世纪以来,大庆及大庆以外的作家、艺术家创作出的表现大庆题材的各式各类作品多得不能胜数,仅以长篇小说而言,累计也达两位数。到目前为止,比较来看,就长篇小说的质量而言,不能不说以《月亮上的篝火》为最。只要我们接触过反映大庆的作品一二,只要我们认真的赏读《月亮上的篝火》,对此就不难达成共识。其所以如此,主要原因就在于作家创作意图和作为的不同。具体而言就是:《月亮上的篝火》所表现的主题超迈其它;王立纯选取题材的角度和处理的方法不同以往。为了更直接简捷地理解和认识,我们引用作品中的两个片段来加以验证和说明。
  晋元峰,是老石油子弟,60年代大学毕业的油田技术工作者。后因公伤,被迫改行作政工工作,同时也进行文学创作。进入了新时期,他的创作也进入了成熟阶段,并创作出了反映油田创业历史的话剧《流淌的金刚石》。为了争取公演,晋元峰寻求薛明副总指挥的支持。薛副总指挥因思想还不够解放,特别是正为晋元峰支持许曾建设街心公园而恼火,再加上《流淌的金刚石》所反映的内容、表现的角度与自己的想法相左,所以不同意公演。晋元峰当然要据理力争,于是二人有了如下的对话:
  薛明把话收了回来,用了软性的语言说:“我们的石油工人,堪称是世界上第一流的队伍,无论站着躺下,都是大写的人。有很多英雄事迹,都是可歌可泣的,不写足他们,我们愧对这片土地。”
  晋元峰听出了弦外之音,便笑笑说:“有些事要分怎么看,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我们一直在讴歌英雄,光是铁人的剧本我就写过七八个,文章就更多了;可英雄毕竟是少数,普普通通的劳动者才是大多数。我们不能仅仅停留在简单的报捷和自我赞颂上。我经常思考,这么大的油田,那样的艰苦年代,正是无数的无名英雄用一锹一镐的平凡劳动建成的,没有这些平凡劳动就没有大油田。何况,英雄也是有血有肉的有七情六欲的啊,难道你还想让我写样板戏那一类的东西?写高大全那一类人物?”
  薛明说:“我不懂艺术,可我懂得政治;政治是管艺术的,而且你我都受过政治的伤害。咱们可不能凭着一时冲动,犯了方向路线错误。我说这话,既是对油田负责任,也是对你本人负责任,你毕竟是油田才子嘛。”
  晋元峰说:“无论是英雄还是老百姓,都是我们石油工人队伍的成员,不过就是排头排尾和排中间的事。我就是想还原历史的真实和人性的真实,把他们全写到,这很容易也很难。其实你仔细想想,我们平凡的工人兄弟,哪一个不是英雄?其中也包括你我。”
  进入新时期,有的人仕途上发达了,如当年的食堂管理员崔大可、小车司机杜希金等当上了科长、处长;有的人经济上富裕了,如当年被视为落后分子的车老板张家生、偷奸取巧的油田边缘村屯农民陈南喜成了个体公司大老板;但更多的人的地位、处境没有变,或没有大的变化,如中心人物马本良、蔫豆子吕勤久就是代表。当马本良在生活中“觉得眼前的一切和自己脑子里储存的东西没法对位”,而回到老单位三大队看望老战友,遇到蔫豆子吕勤久后,二人有如下对话:
  吕勤久说,我只能是一块基石,砌在地底下的,你们才是地面上那一部分。六叔说,基石好啊,没有基石,再高的楼也得塌架。吕勤久说,可谁能看得见基石?六叔说,知足者长乐,要是你不知足,那就痛苦了。吕勤久说,我知足,我哪能不知足呢,我们乡下老家,还有人少吃少穿,没解决温饱呢。
  以上两段,完全可以视为王立纯对《月亮上的篝火》创作意图、创作方法的夫子自道,也是他对《月亮上的篝火》创作成功的原因的揭秘与解答。
  如果把大庆人按地位、影响排成队,当然会有排头、排中、排尾的区别。
  如果把大庆题材比做一座宝塔,自然就有塔基、塔身、塔尖的差异。
  但是,排头、排中、排尾的排列,绝不代表着人格的尊卑、精神的高下;塔基、塔身、塔尖的差异,也仅仅表明地位、作用的不同。尽管如此,无论是在现实生活中,还是在文艺创作里,人们更多仰慕、关注的是排头、塔尖,至多延伸到排中、塔身,而很少涉及排尾、塔基,更少见对排尾、塔基作浓墨重彩的描摹和讴歌。以往表现大庆题材的作品也未免于此。一向以平民的情怀处世,用平民的眼光衡人,用平民的笔墨写作的王立纯,对此深有感触。因此,他在创作《月亮上的篝火》之初,就打定主意要换招、变法来写,并下定决心要写出个不同来。于是,他以真情实感和浓墨重彩由“排尾”、“塔基”写起,因为在他的历史观中,他们也是英雄——无名英雄,而且他们是大多数,他把他们视为兄弟。他要写他们的“一锹一镐的平凡劳动”,写他们有血有肉的生活,写他们的七情六欲的品性。于是,读者的我们便看到了截然不同于已往的对大庆题材的表现:
  在《月亮上的篝火》里,平凡的“无名英雄”及他们的生活成了中心人物与表现主体,人们已熟知的,并被许许多多作品一再表现的著名英雄人物及其业绩,则成了闪亮的陪衬或耀眼的点缀。
  在《月亮上的篝火》里,有战天斗地的壮举,有锅碗瓢盆的碰撞,有食性男女的纠葛。他们难分伯仲地浑然一体,犹如多棱多面的宝石,闪现或折射出时代的风云变幻,生活的丰富多彩,人物的喜怒哀乐。
  上述成绩的取得,很大程度上依赖于中心人物“我六叔”马本良的设计与塑造。
  熟知大庆的人都知道,老一代大庆人主要由三部分构成:建国前的少数石油技术人员和作业工人;建国初,数万军转油官兵;会战打响后,由农村招工转化而成的数以万计的生产大军。马本良是第三部分的一个代表。由这样一个具有广泛代表性的艺术形象做中心人物,在以往表现大庆题材的作品中是少有的。
  《月亮上的篝火》表现了马本良近半个世纪的由农而工而商的人生经历,借此,也全面、形象、生动地展现了大庆油田开发、建设、腾飞的历程,并由此也浓缩了新中国近半个世纪的历史,因而具有高度的时代概括性。
  马本良御厨传人的背景和油田名厨的角色,自然的使他成为立脚“排尾”、“塔基”,沟通“排中”、“排头”和“塔身”、“塔尖”,连接五行八作的中心,这给作品结构的经济,表现的丰富带来了极大的便利。其迷人的艺术性也就由此而生。
  马本良的命名,是王立纯提供给读者阅读理解作品的解密卡。他告诉我们:作为一个艺术形象,马本良本色纯朴,性格善良;由具有这样品性的人物作为主人公,就表明整部作品是要以“还原”和表现“历史的真实”、“人性的真实”,肯定、弘扬人性中的本色、善良为主旨。而这也正是《月亮上的篝火》的深刻性与独到性之所在。
  我是这样理解在当前文艺界中所提倡的“弘扬主旋律”的内涵的:艺术的反映和表现生活中的真实;肯定和赞扬值得肯定和赞扬的东西;否定和贬斥应该遭到否定和贬斥的东西。依据上述理解,我认定《月亮上的篝火》是“弘扬主旋律”的作品。这样的认定与其说是赞扬的肯定,不如说是客观的评价。这样的评价包含有如下的几层含义:《月亮上的篝火》的出现,绝不是表现大庆题材的作品简单的数量增加,而是对表现领域的开拓,对表现主题的深化,对表现手法的创新。基于此,我们还可以作出如下的比较性评价:
  在全国近年来的长篇小说创作的收获中,《月亮上的篝火》是一枚成色上佳的果子;
  在龙江近年来的长篇小说创作的园圃里,《月亮上的篝火》是一朵硕大靓丽的花儿;
  在王立纯个人的文学创作史上,《月亮上的篝火》是承前启后的里程碑。
  当然,《月亮上的篝火》也不是完美无缺的。以下几点有必要提出:
  一是第二十六章以后,即进入新时期以来,在讲故事和写人物的关系处理上,前者重于后者,因此导致中心人物马本良的淡化和模糊。
  二是个别细节的真实性有待推敲:如杜希金为向上爬,行贿老领导薛明,由此二人发生搏斗;马本良临退休前,率众人抢吃了领导的招待宴等。
  三是对焦洪林死的处理,似乎与王立纯一贯的宽厚仁忍的情怀,特别是与《月亮上的篝火》后半部分侧重表现人性的回归、良心的发现、美德的重建的创作意图不符。客观地说,进入新时期后,作为“老左”的一个典型,焦洪林的表现已经淋漓尽致了。他的所作所为不但树立起了“这一个”,同时也概括出了“这一类”。完全没有必要以他牺牲的血色来增加他的亮色。让他活下去,似乎更符合生活的逻辑,也更符合王立纯为人处事行文的风格。如此,也更接近于生活与艺术的真实。
  
  (作者单位:大庆市教师进修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