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2期

无法止息的焦虑

作者:张学昕 于 倩




  《寻枪》是一部让人深感压迫和紧张的影片。在电影中,导演陆川以一种看似轻快、目不暇给的方式,倾力地将时代隐藏的巨大精神危机注射在一个边陲小镇的警察身上。在一个生命个体身上演绎丢枪、寻枪的过程中,在一种表面上看来非常轻松的形态下,探讨人的生存本体的问题,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其沉重的命题。我们体会到,这其中饱含着导演初次执导影片时内心喷薄欲发的精神气息和对艺术的坚持与张扬,这种执拗让我们感动。然而影片带给人们更多惊喜的绝不是漂浮于影像表面的视觉快感,而是快感的表层下所潜藏的巨大的沉痛的力量,是一个年轻导演对于人性危机的深刻审视。这种生存之思,激发起我们最大的文学想象。它将人类底层的焦虑精准地转移到电影叙事中,让人们看到了一个关于个体生存困境的寓言,让我们的心灵重新寻找来处和可能的栖息地。
  
  一
  
  《寻枪》颇具主观电影的意味,影片的故事简单,叙事格局也很小。但导演以自己对镜头的理解和对事物复现能力的自信,出色地表达出人与存在的微妙关系。导演将叙事的重心全部安置在马山一个人身上,表现他丢枪后近乎完全失常的精神状态,并且着重于对人物深层心理意识活动的刻画。聚焦人物内心,必然会带来表现上的难度。在这里,导演通过主观镜头的运用造成了一种内视角,这个内视角使得我们与主人公的身份彼此进行着同化,因此,马山眼中的世界也就成了我们眼中的世界,他内心的想象也不断地激荡着我们内心深处的感受。影片开始之时,导演用四个叠化镜头拍摄马山在一个昏暗狭窄空间内的睡姿,妻子晓芸喊马山起床的镜头是颠倒的,从马山睡觉的视角来看,妻子颠倒的脸是正常的,然而这个非逻辑性的叙事前奏似乎暗示着故事进展过程中即将出现的种种倒错。接下来,原本再正常不过的清晨,马山发现自己的佩枪不见了,一声尖厉的笛音拉响了平静生活中突起的变故。紧接着,荧幕上白晃晃地闪出两个大字——寻枪!一股灼人的气韵将观众的神经牢牢锁住。影片就在这样一片躁动的、充满心理悬疑的氛围中展开,形成一个很有气势的不俗的开篇。
  随着危机点的推进和深化,影片的故事情节虽然是在马山寻枪的线性发展过程中展开,然而人物的情绪逻辑却代替了事件的发展逻辑,马山由丢枪后的精神失重、焦灼不安,到寻枪过程中的沉稳思索和理智判断,最后在找到枪后他身心的彻底释放将影片分成了三个部分。心理表现的前提为影片的拍摄以及电影手法的运用提供了巨大的想象空间和自由度,电影将主人公的主观情绪和幻想表现的淋漓尽致,可以说,“心理现实”的表现被运用到了极致。马山发现枪不在之后,摄影机用极快的速度对小镇进行了扫描,这里紫雾缭绕,热气蒸腾,灰蓝色的影调充盈着画面,杂乱的人脚、千回百转的小巷,镜头不停的来回切换——马山的疾走、他手里紧握的钥匙以及他想象中寄托着他最大希望的保险柜里发光的枪。在摇晃、迷蒙、昏乱的影像氛围中,降格、甩镜头和跟镜头的快速剪切,狂躁单调的背景音乐,以及无限夸张的脚步声、钥匙声、开锁声、包括马山的呼吸声,各种电影元素巧妙近乎完美地结合起来,影片的妙笔不但给人带来奇妙的视听感受,并让我们感受到马山因为枪的丢失而濒临疯狂的精神状态。柜子打开后,马山并没有找到佩枪,仅有的一点侥幸心理也不复存在,他被迫踏上了慌乱的寻枪之旅。
  这个人烟稀少的偏远小镇,也许在马山丢枪之前还是一个热闹的富于生活气息的地方,然而随着故事的推进,我们却看到一个非常“空”的环境,空的街道、空的房屋,只有马山所熟知的几个人物,在不断地如幽灵般地出现。这里远离现代,远离我们所熟知的城市,远离公安局长口中的“中央”。这个静得异样的小镇让人感到一种“隔”,然而这个抽离的“隔”的空间却成为男主人公“思”的场所。这里,人物的背景就是人物的心理世界,就是人物的性情,就是人物心灵居所的外现,“空”的环境,表明了马山丢枪后空洞、空虚、浮泛、寂寥而无着的内心世界。“空”已经成为人物的“镜”。与其说马山在这个空荡的环境中寻枪,不如说马山就在他的心中寻找着丢失的东西。同时也把观众引入对于人的自省和思索,让主人公个人的感知获得普遍的升级。
  这场突发事件,无疑彻底地打乱了马山正常的生活轨迹,使他陷入了难以自拔的困境之中,也因为这场突变才使得他开始重新认识自己的生活。于是,他开始了自我反省的过程,他反思过去,反思身边的人事,反思妻子和孩子,反思生活和情感本身。问题在于,一个活生生的、具体的人,开始逼迫自己学会分析和抽象事物。与其说马山身上所透射出的内心情绪:压力、焦灼、紧张、恐惧、迷茫、沮丧、无奈……这种种莫可名状的苦恼和忧虑是他个人的心态,不如说是当下社会中普遍存在的一种心态,一种世纪病症。这种病症是人们对现实生活产生怀疑的一种心理体验,是人们对自己的生存处境、遭遇、生计等等产生不安全感而体验到的一种存在焦虑。它是以人的自我本能受到社会阻碍为基础的。这里,导演人类悲剧的力量已经不仅仅是人周遭的社会等等外界变幻莫测的因素,更是来自人本身、人的自我非理性的否定因素。这林林总总的因素交织在一起,表现出一股强大的神秘力量,这股力量不仅会轻易摧毁人的理想和生存价值,而且牢牢支配着人的个体命运,使得与之对立的任何个体都变得脆弱无力,甚至行动也是如此被迫和徒劳的。导演在这里不经意间表达出了人类永恒的困境:我们总是在向生活追问我们存在的理由和依据,然而却不是所有人都能寻到自己生存的宝典,而失去理由的生存,在漫长的时间面前变得极为可怕。人被偶然的命运之网牢牢地罩住,人生充满了无限的荒诞和虚无。
  
  二
  
  寻找的前提是丢失。马山焦灼寻找的不只是枪和自己的“饭碗”,他要维护的也不只是自己的职责和人民的安危,枪的丢失之所以会在一个边远小镇引发如此巨大的风波,并且夺去一个警察的生命,原因就在于,“枪”本身所具有的能指性和隐喻性,枪在电影中是多种“权”的载体,是马山生活的全部理由和存在依据,因此,他必须去寻找。
  从一定意义上讲,“枪”是一种国家体制和法律秩序的象征,是最高权威的显现。一把没发射过子弹的枪实际上依然是统治和权力在一个荒凉小镇的强势存在。枪的作用在于一种震慑。枪的遗失意味着中央权力散失于民间,并且可能被不恰当的使用。这将引发非常严重的后果——命案。以至于公安局长说出那句极富黑色幽默风格的话:“枪里面还有三颗子弹就是三条人命,如果遇到职业杀手一枪两个,就是六条人命,六条人命啊!”这个假设首先困扰着公安局内部,马山的同事纷纷不情愿地将奖金放到所长面前。权力的外流导致公安局内部由上到下的恐慌,国家权力呈现出的非中心性倾向,更是这恐慌的根本所在。公安局长还语重心长地说道:“枪要是流到北京,你给党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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