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趣味——情绪化审美思潮的崛起
作者:傅修海
作为一种当下的审美思潮,趣味——情绪主义有它独特的表征。概而言之,就是“少数族群”化、趣味共同体、审美集群主义、审美情绪“震”常化四大特征。
一
“少数族群”化,意味着当下的审美,已经很难像以往一样一呼百应。不同的经济收入和学习背景,不同的社会境遇和生活方式,不同的性取向和生活群落文化,不同的族群体验和乡村印象,都会导致与原来的宏大叙事式的审美方式格格不入。尽管以“80后”等方式来区分一代人的审美和生活方式的差异,无疑不是很周全。但是,人们大体上都有一个共识,当下的年轻人的审美差异,的确不像以往的一代人,而且这种差异的年龄区间,已经远远不再是以一代人为间隔。“少数族群”化,意味着审美群体的急剧而细腻的分化,但这“少数化”、“族群化”不一定就等于精英化,少的东西不一定等于好的。正如当下的歌星、影星的偶像追逐和粉丝(fans)群体,他们就像一阵没有方向的风,任何蝴蝶翅膀的扇动,都有可能引起他们的四处流散。“少数、族群”化,意味着审美群体的流散与种族、国家、文化的关联越来越稀薄。显然,这种“少数、族群”化与理论界的国际接轨的亦步亦趋大不相同。审美群体的流散是“异地同时”的共鸣,中国的丁克一族、单身一族、女权一族、漂一族等等,都有国际趋向的影子,但都一致地呈现出他们的“中国特色”。这些族群并非“非我族类”,这个“族”已经不再是“民族”“种族”的狭隘意义,而仅仅是在审美思潮的分化上,他们具有自我“族群”分化和自我“族群”整合的意味。当然,这种“族群”化的力量一旦被有目的地整合,产生的力量也是相当惊人的。湖南卫视模仿性的“超级女声”的歌唱比赛,产生的社会震动力量和狂热,就是典型。“少数族群”化的趋势,使得当下的审美思潮,可谓频频“城头变幻大王旗”,对生活审美现象摇旗呐喊的“少数族群”群体比任何时候都多,没有任何一种形而上的审美主义能够归化他们。如果一定要统一,那就是趣味——情绪审美主义。一段时间以来,关于“生活审美化”还是“审美生活化”的争论,就是以一种大理论对当下纷繁复杂的生活实践试图进行盲目概括的一次仓促误读。根本盲点在于,当下中国的生活社会实践,分化得细腻而且厉害,当下的信息是同步而迅捷的,但当下的转型期中国社会的群体的思想和生活状态,却是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驳杂。而且,中国这个民族比任何民族都要依恋文化传统,尽管有时候只是文化心理上的情怀。
二
而趣味共同体的形成,则是趣味——情绪审美思潮的第二特征。审美是有趣味差异的。曾经与刘再复一起写过《传统与中国人》的林岗,曾一再强调审美的动物性和生物制约机制,他的根据之一是达尔文的大作《性选择和人类的起源》。的确,既然人首先是生物,那么审美趣味作为人类属性之一,无疑也存在差异。趣味既然存在差异,那么在众多形形色色的趣味选择面前,趣味的求同是必然的趋势。道不同不相为谋,趣味上的趋同和趣味共同体的形成,是审美活动作为文化积淀的必然前提。有的时候,趣味之争甚至会激化演变为集团思想的分野。与此同时,在个人经济政治地位、文化教养和生活环境变动时,趣味共同体必然遭遇分化,也是题中应有之义。趣味情绪主义的审美思潮,在趣味共同体的形成和分化上,变得前所未有的细致和剧烈。社会越发展,工业分工必然越细致,无疑衡量判断的标准也越细越多。但是,工业分工的细致,过多的庞杂标准,也必将导致审美趣味的区分越麻木。细致的工业分工产生细致的评价标准,标准化也就钝化了综合感觉能力带来的趣味评判。但是,差异就是利益取舍为标准的工业革新的需求,它必然带来革新频率的加速,也就一定会加剧着审美趣味的变易速度。一方面,趣味是有生物差异的;另一方面,趣味又是社会驱动和构建的。本雅明在《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①中也讨论过这种工业社会导致的必然的审美焦虑。因此,在趣味——情绪主义时代的审美,心态将是紧张而焦虑的。这种变易过快的工业标准,在节奏上是与趣味——情绪主义的要求同一的,但却与趣味——情绪主义必需的渐入体会与缓慢品味心态构成了紧张。无聊②,于是成为我们这个时代最可怕的审美天敌。趣味共同体的形成和分化力量,必然成为无聊时代最有力的审美抵抗,尽管它也可能只是庸俗的抵抗或者是高蹈的逃逸。
三
审美集群主义,而不是审美集权主义,是趣味——情绪审美思潮的第三特征。集权主义是极左或者极右时代的产物,因此大革命时代的审美和它所号召的宏大叙事,就是一种审美集权主义,有时甚至充当着战时思想动员的强大力量。趣味——情绪审美思潮,基于趣味的趋同和情绪的宣泄,它的审美只是在不同审美群落里的吸引和呼唤。在一个趣味相投的“族群”里,情绪的宣泄有着共同的对象和大致相当的渠道,这便构成了审美的集群主义。集群是一种小群体的审美趋势,例如:中学生喜欢打群体的电子游戏,年轻人喜欢群体的网络虚拟聊天,上班族爱好群体性质的party聚会,老年人习惯小范围的广场活动(广场的文艺活动,往往是集群的,不同的群体有不同的趣味选择,也存在不同的利益规则,甚至不同的幕后策划)等等。不同的审美趣味和情绪宣泄渠道的选择,构建着这个社会千千万万个年龄、趣味各异的群落。在不同的审美群落里,人们可以相对比较顺畅地交流和沟通,舒缓各自的精神和思想紧张。审美集群自动排除着来自经济和社会地位的差异压力,它的自觉构建是以趣味和情绪为基础的,它的分化也是迅速的。审美集群主义,是一种松散但是舒适的情绪宣泄空间的构建方式,也是在社会城市化进程加速的过程中,一种心灵力量寻找的自觉行为。面对越来越细碎的个人空间和情感维系,面对越来越稀薄隔膜的城市社会空间,依恋中国民间村落传统的人们,只有靠着原始的趣味求同和情绪的共同宣泄冲动,形成有限而松散的群体呼声,去自发地突破和抵抗这个大工业、大信息时代造成的个体精神压迫。这种呼声的社会空间构建和聚集表达,就是审美集群主义的特征。
四
审美情绪“震”常化,是现代社会越来越严重的审美疲劳造成的精神后遗症。商业时代的精神生活,钝化了个体感受的耐心和细致,也蚕食着情绪舒缓的空间和时间。商业社会的要求,也必然驱动着每一个人加速进行着社会标准化和正常化。作为一个社会人,标准化与正常化是等同的。然而,人类天性的好奇,却总是去怂恿着他突破标准,打破束缚,即便仅仅是“临去秋波的那一转”也好。一方面,我们的情绪和趣味在标准化的路途上渐行渐远;另一方面,我们又总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总是期待来自心灵精神深处的“革命震动”。这种悖谬的荒诞,使得情绪被压抑得越来越僵化的同时,也渴望有越来越不同凡响的审美“震动”。在商业横行、消费至上、政治驳杂的中国当下社会,权——利益成为一切事物的最后衡量标准,把标准的力量完成在席卷一切的消费过程中,整个时代变得前所未有的势利、浮躁和短视。消费力量是对现代社会审美可能最强悍的精神扼杀,趣味——情绪审美思潮应运而生。但它同样也逃不开这个阻遏。面对消费力量无情的吞噬,趣味——情绪审美主义对消费采取了既利用又打击,既团结又反对的骑墙姿态。当然,这种策略同样也被消费力量采用。在互相搏击、互相拥抱的胶着对抗中,新时代当下趣味——情绪审美思潮,产生了情绪“震”常化的特殊情态。正如新闻学历史上的例子,“狗咬人不是新闻,人咬狗才是新闻”,当下趣味——情绪审美状况,形成了“奇异”、“怪异”、“震”动人心为标准的审美惯性,有时甚至堕落为一种“无厘头”“恶搞”的为趣味而趣味主义(无厘头,粤语“莫名奇妙”的意思;对于“恶搞”,本文采取其中性的意义)。这种“震”动人心的审美消费策略,成为了当下人们审美思潮的顽强特征——审美情绪频繁“震”常化的趋势。于是,电影以惊悚恐怖为卖点,小说以真实的离奇为特色,它们的效果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惊人,更让人心惊。当下社会抹煞一切区别的平庸日常,使得人们的审美情绪特别需要刺激需要惊心;当下消费的无限欲望,使得“惊心”本身成为消费焦点和卖点。现代性的悖论,就是现代性本身也遭遇现代性,于是后现代被迅速而泛滥地用来描述这种把现代本身“化”掉的尴尬和荒诞。同样,不甘平庸、追求超越的审美精神和情绪释放要求,本身成为消费社会的审美买卖机制的环节,从而加速着审美情绪“震”常化的频率和当量,更加剧了审美疲劳的程度,给本来需要释放和敏感的审美心灵,又包裹上一层防弹衣。
审美是人生的盛宴。然而当下的审美思潮,趣味——情绪主义的“少数族群”化、趣味共同体、审美集群主义、审美情绪“震”常化,使得当下生活的审美气息越来越稀薄,缺氧情况越来越严重。一方面,人的心灵越来越疲劳(也包括审美疲劳);另一方面,审美机制的天然的发动机——人的情绪和趣味,本身都陷入了商业消费策略的包围圈。然而,心灵是需要慰藉的,面对这种人类心灵和审美的困境,面对着趣味——情绪审美思潮的悄悄崛起,渴求休憩的心灵小鸟,是选择“拣尽寒枝不肯栖”③呢?还是主动去构筑属于自己的“缘分的天空”?
(作者单位:中山大学中文系)
①瓦尔特·本雅明《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北京:中国城市出版社2002年版。
②关于“无聊”的讨论,参见[法]冯土瓦·伏拉歌(Francois Flahault)的《文化理论与美感行为》一文。张国贤译《哲学与文化》,2006年第33卷第10期,第37 - 49页。
③宋·苏轼《卜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