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为了国家利益

作者:丘星星




  近年常有老师或朋友问起:“韩老师现在还画吗?”“他现在哪儿?”“他好吗?”每每这时,这些关切的问候便会把我带往拉萨;带回西藏;带到那片连地接天的风马旗林的世界……
  自从2003年下旬,韩书力接任西藏自治区文联主席一职,面对文联所属十余个专业团体协会,除了各种会务和频繁的外事交流活动,还要率队下乡或参加展览、演出等。他从一个分管美术专业的领导干部转换为自治区文艺主管领导的角色,对此,无疑是一个新的挑战。
  为了尽快胜任新岗位的职责,他尽可能利用工作之余学习掌握各门类艺术的特点,坚持他始终如一的工作风范——脚踏实地,兢兢业业。
  记得一个周末晚间,我给他挂长途,从电话那头传来一阵人声。
  “又在开会吗?”我准备放下电话,不干扰他的工作,这亦是我多年遵守的原则。
  “没事儿,我正在看话剧。”虽然是轻描淡写,其实他仍然在工作。
  长年在西藏的韩书力,把对艺术工作的执著奉献作为他生活的全部内容,几十年如一日。
  地处特殊地理位置的西藏各级政府部门的工作方式与内地不一样,领导干部没有绝对明确的周末和节假日,一切服从国家工作需要,紧急的时候,文联的会就在先生的客厅里开,偶尔遇上吃饭时间,先生便抓起一块馒头,边走边吃,边吃边工作。
  韩书力对工作的认真不苟,在西藏很出名。
  2004年,由李可染艺术基金会主办的西藏当代绘画邀请展《雪域彩练》在北京中国美术馆、上海美术馆、广东美术馆和深圳美术馆巡回展出,为期三个月。
  6月中旬,当由上海美术馆发往广东美术馆的全部展品在一天按时布展完毕,突然发现遗漏一盘有关西藏艺术家考察创作活动的录像带,傍晚先生当机立断,即与上海市委有关领导通话,并与上海美术馆取得联系,最终上海方面派人将录像带送至当晚最后一次飞往广州的航班,并托付机长。直至凌晨一点飞抵广州,先生亲自守候在机场并取回参展录像带,保证了展览的顺利进行和视觉的完整。
  当时出席开幕式的我的一位朋友,来自德国驻广州总领馆的Dian,在看了录像带里他向往已久的西藏之后,兴奋地用英语对我说:“I see, this is a road to Lhasa, it's Tibetan way ,really fantastic!(我明白这是通向拉萨的路,那是西藏的路,真的令人难以置信!)”
  诚然,展览中,这盘录像带的珍贵意义就在于它象征当代西藏文化艺术的一个实况转播的窗口,为来自国内外的各界人士提供一个了解当代西藏人文风貌的契机。
  5月间,展览在中国美术馆开幕,在举办的学术专题研讨会上,作为会议主持人的我国著名艺术批评家邵大箴先生曾不无动情地向与会者介绍:“这位就是韩书力,可能在座的年经人不熟悉,他也是我们美院的研究生,在西藏工作了整整30年,不容易呀……”
  23年前,作为中央美院首届研究生的韩书力,选择取材于西藏民间神话故事《邦锦美朵》精心创作的46幅连环画作为毕业创作,采用极富魔幻现实主义色彩的情节描绘了一个高原小姑娘,为追求真善美的境界所经历的一段段感人至深的故事。1984年,这部连环画以其别具一格的绘画视觉载体脱颖于当时的中国画坛,分别荣获第一届国际连环画特别荣誉奖及第六届全国美展金质奖,成为中国美术馆第一部全套收藏的彩色连环画,并于1985年由上海美术制片厂改编拍摄为同名美术片。从此,《邦锦美朵》的故事精髓——为真理和正义无私奉献,作为韩书力一生选择的人格座标。
  为了培养藏族年轻画家,先生常常把自己的画室作为课堂,曾有相当长的一段时日,每个周六都得多备一份午餐和早餐,让前来求教的年轻学子能有充足的学习时间,使他们在学习中有长足的进步。不仅如此,多年来,先生总是主动让出每五年一次由文化部主办的全国美展的参展名额,鼓励一些优秀的藏族青年画家参展入选获奖。
  上世纪90年代以来,中央电视台的重要栏目“东方之子”、“美术星空”、“海峡两岸”相继连载播出介绍先生的故事,然而,他自己却从未看过一次!每当我问起时,他总是不以为然地说:“哪有时间看那个,有那么多的事儿要做!”想起当年获金奖的连环画《邦锦美朵》由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发行了2万多册,先生手中却尚无一本样书留存,这大概应了先生的座右铭:“善取不如善舍”吧?
  长期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民族区域工作,荣誉和鲜花的背后需要付出的代价,仅靠单纯的专业知识是不够的,更需要的是一颗拳拳爱国之心。32年来,无论在国内外的任何场合,先生总是把国家利益放在首位。
  2005年10月底,我收到先生寄自拉萨的两帧彩色照片,一张是先生向十一世班禅赠送一幅题为“护国利民”的水墨画作;另一张则是先生向十一世班禅赠书时的情景,两人一同喜阅由先生著述的《走进喜马拉雅》一书。
  这是一部介绍西藏文化艺术的专著,该书的首篇文章题为“因艺术结两世佛缘”,其中有十年前先生在扎什伦布寺为刚继任的十一世班禅拍摄的照片。当我见到照片中的十一世班禅大师望着自己时年六岁的留影而欣喜,不禁为自己曾有幸出任该书的组稿,英文翻译及出版设计等工作,感到由衷的欣慰。
  10年前的1996年2月中,韩书力与藏族画家阿旺扎巴和曾在西藏工作过的油画家于小冬一起,在北京接受了巨幅历史油画《金瓶掣签》的创作委托。当时一切工作紧锣密鼓的部署,正如先生撰文所述:“3月底构思构图出来,5月中素描稿、色彩稿完成。整幅作品除释迦佛外,共有126个人物形象,均为在场的历史见证人。”
  这幅长2.6米,宽6米的巨幅油画,成为西藏当代美术发展史中的一个重要历史时期的代表作,同时,亦是体现国家政治经济文化繁荣稳定发展的真实历史写照。
  2005年适逢西藏自治区民主改革胜利45周年的大庆日子,因工作需要,先生与西藏美协副主席、藏族著名画家巴玛扎西、边巴、次仁朗杰一道,从同年4月至8月,用了整整4个月的时间,共同完成了32平方米的巨幅重彩画,为大庆盛典增添了一幕绚丽的高原奇观。
  这些年,在西藏政府有关部门的支持以及各界同仁志士的鼎力相助下,西藏画院和西藏日喀则地区美协于2003年和2002年分别成立,先生在兼任院长一职的同时,又多了一份重任在肩。
  然而,在韩书力的时间表里,似乎没有“休假”这一栏的明确定义。
  2003年春节,西藏文联给先生特批了七个月的长假,让他回北京老家探望年逾九旬的老母亲。可是在北京刚过完春节,仅呆了41天的他,利用假日完成了一系列“五佛五智”的重彩画稿之后,于元宵节前五日赶回拉萨,继续守望在冰天雪地的高原。
  记得十年前,我去阿里古格遗址朝圣期间,在拉萨,先生曾提起自己已经17年没回北京过年了,然而在后来十年里的冬季,先生依然坚守在工作岗位上。只是如今年过半百的他,在屋里寝室的床头旁多了一个氧气瓶,以防高原严寒缺氧发生的意外和不测。
  “在西藏,活着就是一种伟大。”这是1990年我初次进藏时,一位藏族朋友在唐古拉山口,迎着足以撕裂头皮的冷风对我说的至理名言。
  32年来,韩书力选择地球第三极的极地环境作为一生事业的目标,令海内外不少人士在赞叹的同时亦深感费解和不安。
  1995年夏,我从阿里返回拉萨不久,7月的一个下午,先生的挚友,藏族著名画家巴玛扎西突然出现在我下榻的招待所门前。
  “韩老师请你过去给他当翻译。”巴玛憨厚直言,不由分说地将我请上一辆浅兰色的桑塔纳,径直驶进文联大院内韩书力的住宅前。
  我走进静悄悄的小客厅,眼前顿生横趣:中央沙发上坐着来自法国的一对中年夫妇,几位藏族年轻画家紧挨着先生围坐一旁,遥相对峙,默默观望。
  原来这对进藏旅行的法国夫妇受韩书力的一位旅居巴黎的好友之托,带画册给先生并借机采访。
  事后由我送两位客人出门,其中的法国先生突然问道:“Mr Han is famous in China?(韩先生在中国出名吗?)”
  当时我对此问题感到意外又觉得有趣,便笑着说,韩先生不仅在中国很有名,曾经应法国政府之邀在巴黎办过四回画展。
  “Four times?(四次?)”一旁的法国夫人惊呼起来,大睁碧眼,试图在我的表情中找到答案。
  “Why he has been living here,and no likes his friend in Paris?(为什么他一直住在这样的地方,而不像他的朋友住在巴黎?)”法国先生进一步质疑。
  多少年来,大凡熟悉韩书力的老师和朋友均知晓,近二十年,先生屡次放弃在海外定居和回北京任职的机会,留守在遥远的世界屋脊工作,因为他还要仔细品读回味“整个西藏这本立体形象的丰厚巨著”。这正是先生在许多文章里说的。
  诚然,先生还将继续守望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继续驻足于圣山神湖之间。我以为,艺术风格形成的价值当与艺术家人格力量同在,先生的艺术生命将与西藏同在,与国家共存。
  (作者为福建师大美术学院设计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