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6期

当代流行歌词对中国古典诗词的承续与超越

作者:昌庆志




  如同E.R.库尔提乌斯所言,“过去的文学总是活跃在现在的文学之中”,①在中国当代流行歌词中,我们不难看到同为歌词的中国古典诗词的“身影”。近年来,已有人对这种“身影”表示了关注,如马树春的《流行歌词辞格的均衡美及其文化阐释》、宋秋敏的《试论当代流行歌词向唐宋词的诗意回归》、潘一禾的《流行歌词谁主沉浮》等文,分别从修辞、意境等方面探讨了当代流行歌词对古典诗词的艺术继承问题。但是,至今尚无人探讨当代流行歌词演绎古典诗词的模式,这不利于我们准确地把握当代流行歌词建构的特点,也不利于我们认识当代流行歌词因承与超越古典诗词的文学意义。为此,本文试图对当代流行歌词演绎古典诗词的情况再换个视角来讨论。
  
  一
  
  中国古典诗词经过千百年的发展,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形式了诸多成熟的模式,具有鲜明的民族文化特征,直至今日,以唐诗宋词为代表的一些古典诗词,仍为国人所熟知所喜爱。因此,当代流行歌词在不断建构过程中,多方面因承古典诗词的某些经典文本、体式,无论就歌词作者而言,还是就音乐市场需求而言,都是不可避免的。
  当代流行歌词对古典诗词的因承,首先表现在文本因承上。具体来说,有三种模式:一、全录式因承;二、敷衍式因承;三、混合式因承。
  文本全录式因承,是指当代流行音乐工作者直接将古典诗词拿来谱上曲,对原作内容基本上不作改动,至多是根据音乐旋律的需要,对原作中的部分句子或词语作重复安排。如傅雪漪改谱的宋人蒋捷词《一剪梅》(一片春愁待酒浇)、辛弃疾词《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原词只字未动;王迪作曲的宋人陆游词《钗头凤》(黄藤酒),仅将“山盟虽在,锦书难托”二句作了一次重复安排;而张乃诚作曲的《诗经·关雎》,也仅将“琴瑟友之”中的“友之”二字作了三次重复安排。
  文本敷衍式因承,是指当代流行歌词作者以古典诗词为依托,适当添加或更改原作的内容而写成新词作。如琼瑶的《在水一方》,就将《诗经·蒹葭》一诗内容作了适合语言现代化的更改;陈蝶衣的《人面桃花》,适应歌词叙事的需要,将唐人崔护的五言绝句诗《题都城南庄》敷衍成了一首具有社会背景与故事内容的歌词。崔护原诗只有四句:“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陈蝶衣的《人面桃花》词则将它敷衍成十二句: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是对人常带三分笑/桃花也盈盈含笑舞春风/烽火忽然连天起/无端惊起鸳鸯梦/一霎时流亡载道庐舍空/不见了卖酒人家旧芳容/一处一处问行踪/指望着劫后重相逢/谁知道人面飘泊去何处/只有那桃花依旧笑春风……
   比文本敷衍式因承更进一步的,是文本综合式因承。它对古典诗词的因承不局限于某一首内容,而是将多首不同的古典诗词中的语句总揽到一首流行歌词中。这种做法在上世纪80年代中期以后相当流行,构成了当代流行歌词对古典诗词文本因承的最主要形式。大陆作者陈小奇的《烟花三月》、屈塬的《一梦千年》、唐朝乐队的《梦回唐朝》、高晓松的《好风长吟》、黄安的《新鸳鸯蝴蝶梦》等,港台作者琼瑶的《青青河边草》、李宗盛的《让我欢喜让我忧》、任贤齐的《春天花会开》等,都是综合因承古典诗词的显例。我们不妨以黄安的《新鸳鸯蝴蝶梦》为例来作具体分析。该词中有这么一段:“昨日像那东流水,离我远去不可留,今日乱我心多烦忧。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明朝清风四飘流。”这部分内容主要来源于李白的名作《宣州谢眺楼饯别校书云》;而“由来只会新人笑,有谁听到旧人哭”二句,又化用了杜甫的《佳人》诗中“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二句。
  其次,当代流行歌词对古典诗词的因承,还表现在体式的因承上。这种因承有四种形式,即复沓体因承、联章体因承、蝉联体因承与隐括体因承。
  所谓复沓体,指每章首句相同或首句中有一个共同的主题词的诗歌体式。这种体式便于突出主题,同时也能增强音乐的旋律美。《诗经》中已多用这种体式。如《诗经·蒹葭》共分三章,每章首句分别为“蒹葭苍苍”、“蒹葭凄凄”、“蒹葭采采”,都不离“蒹葭”这个主题词;《诗经·黍离》也分三章,每章首句皆为“彼黍离离”。当代流行歌词中也有袭用这种复沓体的,如台湾词人杨立德所作《奉献》一词,每节首句中都有“奉献”这一主题词,许常德所作《我是一棵秋天的树》一词,每节首句皆为“我是一棵秋天的树”。
  类似于复沓体的,还有“转踏”式的联章体,这种体式以并列的方式扩张了一首词的内容,自唐五代民间词中即已出现,宋代无名氏所作《九张机》词可为代表,江苏民歌《四季相思》所用的也是这种体式,当代流行歌词作者任卫新所作的《四季相思》,对这种体式也完全继承,所以晨枫赞称此词“既是当代歌词中不常见到的一枝花蕾,又显示出了作者在古典文学上的坚实功底”。②
  除了复沓体与联章体,古代民歌中还有十分精巧的蝉联体。蝉联体又称辘轳体,它便于表达更为丰富多样的内容,也能使歌词所传达的感情不断递进深化。南朝民歌的代表作《西洲曲》即采用了这种体式,将四季相思的感情很巧妙地统合于一首歌词之中。李海鹰的《弯弯的月亮》一词,大陆著名音乐人付林说它“是一首典型的叙事性民谣”。③就因为它采用了蝉联体,使得歌词的情感内容层层递进,逐步达到高潮。
  不同于民歌作者,也不同于一般拘守旧体的词人,北宋苏轼在词中首创了一种“隐括体”。就本质而论,所谓“隐括体”只是一种表现方法,并非在词的结构上有什么特别之处,所以,“隐括体”应正名为“隐括法”。但考虑到学术界的习惯与表述的方便,不妨仍用旧称。台湾学者黄文吉曾指出:“苏轼对隐括词的开展颇有贡献,作有隐括词多首,他曾以《水调歌头》隐括韩愈《听颖师弹琴》诗,以《哨遍》隐括陶渊明《归去来辞》。”④后来黄庭坚仿效苏轼作词隐括欧阳修的散文《醉翁亭记》,元末明初罗贯中在他的长篇章回小说《三国演义》的开头,又作了一首《西江月》词隐括整部小说的内容,使得隐括体词的功能大为增强。但是,前人对隐括体词的文学价值并没有清醒的认识,如清人刘体仁就说过:“隐括体不可作也,不独醉翁如嚼蜡,即子瞻改琴诗,琵琶字不见,毕竟是全首说梦。”⑤
  其实,隐括体词将不适合歌唱的著名的诗、赋、散文、小说的内容高度凝练化,变为可歌之词,对于传播这些名作名著具有极大的意义。尤其是当代影视业的兴起,古典诗词中的隐括体(法)被引入当代流行歌词的创作之中,形成了影视剧的主题曲歌词,以听觉效果配合了剧情的视觉效果,大大地强化了观众对影视剧的兴趣,对于提高影视剧的收视率无疑具有重大意义。另外,单纯从文学的角度而言,当代流行歌词中最神似古典诗词,又十分为国人所喜爱而广泛传唱的,就是这些隐括体的影视剧主题曲。从琼瑶的《情深深雨蒙蒙》词到晨枫的《彩云归》、乔羽的《说聊斋》、王健的《未了情》、贺东久的《生命无悔》等,这些当代版的隐括词的问世与流行,不能不让人感叹苏轼勇于创新的可贵!
  细心的读者会发现一个有趣的问题,那就是当代流行歌词对古典诗词文本的因承,倾向于选择抒写个人情感内容的文本;对古典诗词体式的因承,又主要是因承民歌中的复沓体、联章体、蝉联体,以及不为一般文人所认可的隐括体。之所以有了这样的选择,与当代流行歌词商业化以及新的传播手段的产生有关。因为当代社会已是平民化社会,老百姓是流行歌词消费的主体,这样,当代流行歌词对古典诗词中个人情感内容与民歌体的吸纳,就是迎合消费市场需求的必然结果,而对隐括体的大量使用,又是影视作为当今大众传媒主要形式的必然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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