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6期

探索·思索·求索

作者:屈兴岐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爱好诗歌的青年读者作者,大多知道黑龙江有位赤叶。全国诗人最向往的刊物《诗刊》,文学青年推崇的上海文学期刊《萌芽》,还有《人民日报》等报刊都对赤叶的诗不惜版面,连续推出。
  最近,有机会读了赤叶的散文诗,有了更深的印象。赤叶以写煤矿工人生活、奋斗、豪迈情怀、奉献精神著称,是煤矿诗人。到了老年,他转写散文诗了,这些散文诗艺术上个人风格更为突出,感情上更深沉厚重有哲思,让读者有耳目一新之感。好像是开采多年的老矿,给人的感觉似乎已经开掘净尽了,但突然又采出许多熠熠发光的成色上乘的自然金来,给人以意外的惊喜。
  我读到的赤叶的散文诗有48首。它们散发在《广州日报》、《诗林》、《散文》等报刊上,《散文选刊》也有选载。它们写于1985年至1992年之间。这七八年间中国与世界都发生了巨大变化。中国的价值观念比如好坏美丑对错等等都出现了惊人的嬗化。世界上也几乎在一夜之间,经济、政治、道德、审美标准都走向原来一切的另一面。在这样大背景下,负责任的作家诗人,思想上都经历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大动荡大改组。赤叶的散文诗,就是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写的,吟咏的、铸造的,也可以说是在原有几十年修养准备沉淀的基础上发展成的。
  48首散文诗,从题材上看,可以分为大河高山湖海组,多写东北的名山大川;碣石、蝉、路、铁道做成的旧钟等景物组;城市变化组;个人情怀组。从这样的分类看,在题材上也并不能看出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但他绝不停留在表面上,而是力求或自然而然地有一个意境,有一个审美意向,行文上体现了诗的精髓与散文的淡远结合。这提高的过程是探索的、思索的、求索的产物。
  先说探索。赤叶原来写诗,到了老年,时代发展变化,觉得诗不足以成为思想与创作的载体,不能得心应手了,逐渐改为散文诗。这样保持了诗的意境、节律,又增加了散文的叙事、开放、自由。原来诗多写的是煤矿生活,这一点是可贵的,但随着写作专业化,生活面的宽广,内容题材就向一个更开阔的领域发展了。
  再说思索。由一个意向或情景开辟一条思索的幽径,顺着这小径走下去,或又发现新的路径,接着再走下去,由山川湖泊壮阔辽远,思索到北方民族强悍大气的性格。他是从自然中“观见思想的”(爱默生语)。比如《五月的药泉》写道:“滋润了一部雪国粗犷的历史,调养了一个强悍的北方民族群。”《兴凯湖印象》“网在打捞湖的海洋,湖的海洋也在打捞着网,打捞着欢跳的星光、月光和阳光”。前一个引句涉及了从山川形胜看民族性格,印证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结论;后一引句,则充满着辩证法。这样独创的句子,非止一两处。“只要懂得了爱,就不会乞求用别人的光把自己的路照亮”;“自愿的事,从来都不会轻松” 。这是诗人男人气概的宣言,应该开辟自己的蹊径,像大大小小的每一条流水一样,奔向一个方向,却有自己的道路,反映了作者具有饱满的历史责任感。
  再说说求索。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求索这一词,从屈原用了以后,多体现在寻求真理正义与正直。赤叶的散文诗里,求索的是自然与人的和谐,是人应得到社会给予的公正和尊严。他有一句诗是写:“在火山口处岩缝中的蓝玲花怯生生地探出头来,瞭望一个尚未填平的深渊”,很含蓄。写的是弱者畏惧的情绪还是对人们无底欲念的谴责?大与小强与弱美与丑的无形的较量?还有写城市与环境的,如“烟囱不是树,却长成了丛林”。树没了,假树立起来了,森林没了,烟囱的森林长起来了。是幸还是不幸,是大自然退让了还是人类走上了一条难归的路?
  我这里用到问号了。求索也免不了有问号,赤叶的散文诗中有许多问号。比如:
   在海的面前会有不朽的神话吗?
  中国的徐霞客为什么这样少?为什么东方探险冠军注定会被马可·波罗给摘走?
  写爬地松的句子:紧紧地紧紧地拥抱着土地……,这是一棵松吗?
  前面,是有一片走出荒漠的大海吗?
  “……一个深刻思想,一种强烈的感情,闪烁在某一文学或艺术作品中,很显然的,文体、色彩……一定是卓越的”(罗丹语)。
  说赤叶散文诗是“三索”的诗,只是说了他不断追求与探索的一个侧面。在手法上,我觉得还可以以我这俗人的眼光,概括为“三见”。见字,是有现的意思的。
  以小见大。《那一块铁道的钟》,写农村从前以钟为号,以钟为令。现在不用更多集体行动了,年轻人要拆去,上了年纪的人说,还是留下的好。一段铁道做成的钟,而且敲打得已变了形,如今锈迹斑斑,差不多要零落成泥碾作尘了。一个小物体,反映了一段非同一般的大变革。二百字内,真实地再现了一段重要的历史。结尾一句,耐人寻味而又哲理:“假如真的没有人再去敲打它,那么这钟,自己该不会是再响的了!”
  以寻常见不寻常。几十年前一座山间小庙,纪念中国官方办金矿的李金镛的庙,现在不见了,但却在金沟里留下了一个故事。这里,诗人观照了一段清末的历史,那一时期颓败腐朽对内装诈对外屈从已成定论。但不是每个人都如此的,也不是每个官都如此的。唯其如此,才更感人。《在副食店里》,写的是大家买瘦肉排队。只有一个人买肥肉,卖肉的和排队的都准许他不排队。自古以来中国人食肉都以肥为美,孟子中有一句:“为肥甘不足于口与”。梅尧臣有诗曰:“盘中鹅炙亦肥甘”。肥的意义延伸了,甚至当官得到富庶之区的委任,都解决了肥缺。可以想到,一首小小散文诗,以寻常的小事件,反映了多么剧烈的变化。
  以宁静见深邃。《中滩,南楼一号》是北戴河的一幢小楼。“我坐在古旧的藤椅上,伴着大潮的呐喊,构想着八十年代的海的歌……”北戴河开辟以来的历史,像北戴河入海一样,平静地流入汹涌大海一般,流进了作者的心胸。
  《海的梦》,童话般幽静而美丽的一首诗,也是令人思索的诗。“爷爷”用酒瓶盛回海水,“我”尝了,是咸的。做了一小纸船,放在海水里起航。“夜里,我把大海紧紧抱在怀里,做起了海的梦”。我觉得,从这充溢诗意的宁静中,我们能听到大海在孩子梦中的澎湃之声。读这些散文诗,总的感受,正如诗人的一句诗:“静得很深”、“蓝得很长”。
  赤叶的散文诗,没听说得过什么大奖。也很少听到赤叶兄自己提起。诗歌本来就不怎么景气了。诗经过去了,诗言志被嘲笑了,“五四”以来的诗被淡忘了,都成了一片片远去的无雨的云了,更何况边陲省份中“小语种”的散文诗,给商品经济提供不了多少油水的文学中的边缘的散文诗呢?但是,流行的有行的,不一定都行;不流行的,有不行的,不一定都不行。
  我敬诗却不懂诗,敬评论却不懂评论,所以不敢就教于内行,这篇小文只是一点读后感而已。算是与赤叶兄、赤叶兄的读者聊聊天吧。
  (作者单位:黑龙江省作家协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