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关于蜕变的录相

作者:梁晓声




  读罢付秀莹的长篇小说《我是女硕士》,一时有夫复何言之感。继而,头脑中渐生出两种想法:看来,毕业于北京语言大学中文系的女学子中(本科生和研究生都包括在内),将有一位作家产生了;身为大学中文教师,我对于我的学生们,尤其女生们,是多么的不了解啊!
  但是现在,还有多少大学老师,敢言自己对于自己的学生们很了解呢?自问自答,我对于我的学生们的了解,也不过就是性别的不同,性格的不同,对中文专业的态度不同,中文能力不同而已。
  那么,我认为,付秀莹的这一篇小说,首先是值得在大学里教中文的人们读一读的。也值得一切在大学里任教而同时对自己的学生们尚有了解愿望的人们读一读。并且,我进一步认为,更值得从事大学生(自然包括研究生)心理现象研究的人们读一读。
  此小说近乎录相——关于大学中文系女研究生们的心理表征的录相。对于认知非中文系的女研究生们的心理现象,也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如果说所谓的“青春躁动期”现象一向是初中生和高中生们身上才体现的特征;如果说那类特征主要是由生理变化导致的,其躁动往往是连自己都不明所以的;如果说它意味着大多数人都必将经历的一次人生蜕变;那么,付秀莹以她的小说告诉我们,时隔不久,刚刚经历了“青春躁动期”的初中生和高中生们,又将紧接着经历人生的第二次蜕变——如果不但成了大学生还成了研究生的话;如果不但成了研究生还成了中文系的研究生的话;如果不但是女研究生,还是北京高校的女研究生的话。
  一个不争的事实那就是——为数不少的大学中文系的女研究生们,其考研之第一动力不见得是对中文的真爱,也许更是改变人生的步骤,更是对大城市的真爱。攻城掠地般挺进北京了,于是专执一念非嫁给北京不可。又于是,在她们心目中,北京男人化了。或反过来说,男人“北京化”或“非北京化”了。只有自身毫无疑问“北京化”了并有能力将她们也“化”北京的男人,才是值得他们与之恋爱的男人。
  不能说所有大学中文系的女研究生都如此这般。
  但如此这般的女研究生确乎是为数不少的。
  然而北京爱她们的程度和她们爱北京的程度相比,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这便生出现实的无奈和悲哀来。
  付秀莹以她的小说,将北京某大学中文系女研究生们苦楚难言的这一心理处境,反映得细致入微而又真切动人。
  由于我自身恰是在北京语言大学教中文的人,自然便对小说中的女主人公生出大的同情来,仿佛小说中的主人公麦子正是我名下的女研究生。
  付秀莹具有相当成熟、特点鲜明的文字功底,这已经由她的小说来证明了。她采取的是白描与写意相结合的叙事方式。而这两种方式,若结合得不好,则必弄巧成拙。我认为她结合得很好,基本上可以说是行云流水般的效果。读她的这一篇小说,对于我,如同看一册连环画;单线条的,工笔的那类。只在某些局部,点染了淡淡的色彩,比如写到麦子对家乡对亲人的怀想的那些文字,于是,小说便有了几许写意的特征。
  付秀莹很擅长通过对话来刻画人物。
  在小说中,麦子与几个登徒子式的男人们的对话是特别书卷气的,特别雅致的,特别诗性的。自然,于那几个男人而言,也是特别卖弄而又特别鄙俗的。
  我个人的读后感是——那样的几个男人本质上是虚伪不堪的。尽管他们是什么学者、名流。尽管他们表面看起来彬彬有礼,一个个很斯文的样子。
  我充分肯定的是——付秀莹在写到他们时,没有因了他们的虚伪就一改工笔画似的风格,而采取漫画的刻画方式。我甚至认为,此点是她这一篇小说的最大优点。工笔画似的叙事风格,不仅仅是文字风格的问题,也决定着小说的品相。如果漫画式的刻画方式比重太大了,人们也许就会仅仅将这篇小说当时下流行的“揭秘”小说来读了。
  然而我认为——麦子这一中文系女研究生形象其实是不怎么典型的。她因了她的美貌而成为好色的男人们纷纷“锁定”的猎获尤物,而这是普天之下几乎一切美貌女性的共同困扰。除非美貌的同时又有尊贵的身份。以此点作为小说的主线,某种程度上使小说的现实意义被局限了。
  如果,麦子不但来自农村,而且其貌平平,这一篇《我是女硕士》又该怎么写呢?
  我觉得,倘付秀莹能够自信地回答——也是我完全可以做到的,那么她就会在目前的创作水平上又进一大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