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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野远足 十九日


  父亲又恕宥了我,并且,还许可我践可莱谛的父亲的约,同作乡野远足。

  我们早想吸那小山上的空气,昨天下午两点钟,大家在约定的地方聚集。代洛西、卡隆、卡洛斐、泼来可西、可莱谛父子,连我总共是七个人。大家都预备了水果、腊肠、熟鸡蛋等类,又带着皮袋和锡制的杯子。卡隆在葫芦里装了白葡萄酒,可莱谛在父亲的水瓶里装了红葡萄酒,拨来可西着了铁匠的工服,拿着四斤重的面包。

  坐街车到了格浪·美德莱·乔,以后就走上山路。山上满是绿色的凉荫,很是爽快。我们或是在草上打滚,或是在小溪中洗面,或是跳过林篱。可莱谛的父亲把上衣搭在肩上,衔着烟斗,远远地从后面跟着我们走。

  拨来可西吹起四笛来,我从未听到过他吹口笛。可莱谛也一边走一边吹着。他拿手指般长的小刀,做着水车、木叉、水枪等种种东西,强把别的孩子的行李背在身上,虽已遍身流汗,还能山羊似的走得很快。代洛西在路上时时站住了教给我草类和虫类的名称,不知他怎么能知道这许多东西啊。卡隆默然地嚼着面包。自从母亲去世以后,他吃东西想来已不像以前有味了,可是待人仍旧那样亲切。我们要跳过沟去的时候,因为要作势,先退了几步,然后再跑上前去。他第一个跳过去,伸手过来搀别人。泼来可西!幼时曾被牛触突,见了牛就恐怖;卡隆在路上见有牛来,就走在泼来可西前面。我们上了小山,跳跃着,打着滚。泼来可西滚入荆棘中,把工服扯破了,很难为情地站着。卡洛斐不论什么时候都带有针线,就替他补好了。泼来可西只是说:“对不起,对不起。”一等缝好.就立刻开步跑了。

  卡洛斐在路上也不肯徒然通过。或是采摘可以作生菜的草,或是把蜗牛抬起来看,见有尖角的石块就抬了藏入口袋里,以为或许含有金银。我们无论在树荫下,或是日光中,总是跑着,滚着,后来把衣服都弄皱了,喘息着到了山顶,坐在草上吃带来的东西。

  前面可望见广漠的原野和戴着雪的亚尔普斯山。我们肚子已饿得不堪,面包一到嘴里好像就溶化了。可莱谛的父亲用葫芦叶盛了腊肠分给我们,大家一边吃着,一边谈先生们的事、朋友的事和试验的事。拨来可西怕难为情,什么都不吃。卡隆把好的拣了塞入他的嘴里,可莱谛盘了腿坐在他父亲身旁,两人并在一处;如其说他们是父子,不如说是兄弟,状貌很相像,都脸色赤红,露着白玉似的牙齿在微笑。父亲倾了皮袋畅饮,把我们喝剩的也拿了去像甘露似的喝着。他说;

  “酒在读书的孩子是有害的,在柴店伙计,却是必要的。”说着,捏住了儿子的界头,向我们摇扭着。

  “哥儿们,请你们爱待这家伙啊。这也是正直男子哩!这样夸口原是可笑的,哈,哈,哈,哈!”

  除了卡隆,一齐都笑了。可莱谛的父亲又喝了一杯:

  “惭愧啊。哪,现在虽是这样,大家都是要好的朋友,再过几年安利柯与代洛西成了判事或是博士,其余的四个,都到什么商店或是工场里去,这样,彼此就分开了!”

  “哪里的话!”代洛西抢先回答。“在我,卡隆永远是卡隆,拨来可西永远是没来可西,别的人也都一样。我即使做了俄国的皇帝,也决不变,你们所住的地方,我总是要来的。”

  可莱谛的父亲擎着皮袋:

  “难得!能这样说,再好没有了。请把你们的杯子举起来和我的碰一下。学校万岁!学友万岁!因为在学校里,不论富人穷人,都如一家的。”

  我们都举杯触碰了皮袋而鸣。可莱谛的父亲起立了,把皮袋中的酒倾底喝干:

  “四十九联队第四大队万——岁!喂!你们如果入了军队,也要像我们一样地出力干啊!少年们!”

  时光不早,我们且跑且歌,携手下来。傍晚到了濮河,见有许多萤虫飞着。回到配事·特罗·斯带丢土,在分开时,大家互约星期日再在这里相会,共往参观夜校的奖品授予式。

  今天天气真好!如果我不逢到那可怜的女先生,我回家时将怎样地快乐啊。回家时已昏暗,才上楼梯,就逢到女先生。她见了我,就携了两手,附耳和我说:

  “安利柯!再会!不要忘记我!”

  我觉得先生说时在那里哭,上去就告诉母亲:

  “我方才逢见女先生,她病得很不好呢。”

  母亲已红着眼,注视着我,悲哀地说:

  “先生是——可怜——很不好呢。”劳动者的奖品授予式。十五日

  依约,我们大家到公立剧场去看劳动者的奖品授予式。剧场的装饰和三月十四日那天一样。场中差不多都是劳动者的家属,音乐学校的男女生坐在池座里,他们齐唱克里米亚战争的歌。他们唱得真好,唱毕,大家都起立拍手。随后,各受奖者走到市长和知事面前,领受书籍、贮金折、文凭或是赏牌。“小石匠”傍着母亲坐在池座角进,在那一方,坐着校长先生,我三年级时的先生的红发头露出在校长先生后面。

  最初出场的是图画科的夜学生,里面有铁匠、雕刻师、石版师、木匠以及石匠。其次是商业学校的学生,再其次是音乐学校的学生,其中有大批的姑娘和劳动者,都穿着华美的衣裳,因被大家喝彩,都笑着。最后来的是夜间小学校的学生,那光景真是好看,年龄不同,职业不同,衣服也各式各样。——有白发的老人,也有工场的徒弟,也有蓄长头发的职工。年纪轻的毫不在意,老的却似乎有些难为情的样子。群众虽拍手欢迎他们,却没有一个人笑的,谁都现着真诚热心的神情。

  受奖者的妻或子女大多坐在池座里观看。幼儿之中,有的一见到自己的父亲登上舞台,就尽力大声叫唤,笑着招手。农夫过去了,担夫也过去了。我父亲所认识的擦靴匠也登场到知事前来领文凭。其次来了一个巨人样的大人,好像是在什么时候曾经见过的,原来就是那受过三等奖的周。石匠”的父亲。记得我去望“小石匠”的病,上那房顶阁去的时候,他就站在病床旁。我回头去看坐在池座的“小石匠”,见“小石匠”正双目炯炯地注视着父亲,装着兔脸来藏瞒他的欢喜呢。忽然间喝彩声四起,急向舞台看时,见那小小的烟囱扫除人只洗净了面部,仍着了漆黑的工服出场了。市长携住他的手,和他说话。烟囱扫除人之后,又有一个清道夫来领奖品。这许多劳动者,一边为了自己一家人辛苦工作,再于工作以外用功求学,至于得到奖品。真是难能可贵。我一想到此,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动。他们劳动了一日以后,再分出必要的睡眠时间,使用那不曾用惯的头脑,用那粗笨的手指执笔,这是怎样辛苦的事啊。

  接着又来了一个工场的徒弟。他一定是穿了他父亲的上衣来的,只要看他上台受奖品时卷起了长长的袖口就可知道。大家都笑了起来,可是笑声终于立刻被喝彩声埋没了,其次,来了一个秃头白须的老人。还有许多的炮兵,这里有曾经在我校的夜学部的,此外还有税局的门房和警察,我校的门房也在其内。

  末了,夜校的学生又唱克里米亚战争歌。因为那歌声认真心流出,含着深情,听众不喝彩,只是感动地静静退出。

  一霎时,街上充满了人。烟囱扫除者拿了领得的红色的书册站在剧场门口时,绅士都集在他的周围和他说话。街上的人彼此互相招呼,劳动者、小孩、警察、先生、我三年级时的先生和两个炮兵,从群众间出来。劳动者的妻抱了小孩,小孩用小手拿着父亲的文凭矜夸地给群众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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