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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从柜台那边传来了年轻厨师的问话:“龙虾和螃蟹怎么样?”

  “当然要!还有松蘑呐。近来的松蘑恐怕是上不了台面的吧。温室里的?温室里的松蘑是什么味道,不妨尝尝,恐怕只有砂锅蒸煮的还可以,别的不行吧。再来个鸭脯吧。不,先来个鲷鱼汤。”

  “经理!”鱼津叫了一声。他想,不就此截止,退职金的几分之一就没了。这里的菜以美味闻名,不过,价钱也是第一流的。鱼津时常来,然而,充其量只叫一两样菜,今天请常盘,当然是有特别的打算的。可是,如果让他这样把菜单上的莱挨个儿点下去,那可吃不消。

  “您喝啤酒还是喝别的?”

  “哪样都行。听你的吧、我不管啤酒还是别的酒,都只要一瓶。”

  “那就不喝啤酒。”

  酒壶端过来,鱼津拿起它就给常盘斟酒。

  “别给我斟酒,咱们都自斟自饮吧。这样自在些。”

  “好。”鱼津顺从常盘的话,不再给他斟酒,只管倒满自己的酒杯。“我可以讲话吗?”

  “讲话?”

  “就是和您交谈呀。要不然,说不定您会说:只管喝酒,谁也别讲话。”鱼津说着笑起来。

  “可以交谈!岂但可以,我这个人有这样的脾气,只要有一滴酒精落肚就会变得饶舌。”

  “那一定很厉害的吧?”

  “厉害什么?”

  “要是您饶起舌来的话……’

  “现在不是你在唠叨嘛。不过等会儿可能我会唠叨个没完,何况今天晚上我还要劝你几句呐。”常盘用筷子夹了盛在小碟子里的咸松鱼肠,只两三口就把它吃光了。“这味道很不错,再来一客吧。”

  当鱼津面前已经摆了三个空酒壶的时候,常盘还没有喝完第一壶,菜却一扫而光。他大概特别喜欢那个用酒浸过的咸松鱼肠,面前已经摆上三四个吃空的碟子了。

  正如常盘自己说的,酒精一落胜比平时更多嘴多舌。专和他搭腔的是柜台那边穿着自工作服的肥胖的店老板。这两个年龄相仿的汉子虽是初次见面,却谈得颇为投机,有说有笑,声音之大,以致坐在靠近柜台的几位顾客,常常不由得回过头来看他们。常盘大作说话态度有点旁若无人的样子,然而奇怪的是,并不给旁听者以不愉快的感觉。

  由于这位老板家乡在青森县的十和田湖附近的山村,两人的话题也就转到了十和田湖。常盘说他去过那里两次,可是两次都是到了中途奥入濑溪谷地方的时候,就在公共汽车摇晃中睡着了,所以几乎没有什么记忆。老板听到这里便说:那可惜,要说景色之美,十和回湖还不如奥人濑溪谷。如在那里睡着了,就算不得去过十和田湖啦。于是常盘说:“不光是十和田湖,凡是到了风景好的地方,我就睡。告诉你吧!到了风景好的地方还醒着,那才可惜呐。本来我们这些百姓,平时睡觉是极为穷气的,都好象操劳了一天之后累死了似的,入睡以前想的是工作;半夜醒来不是想钱,就是想着家庭纠纷;然后又象野兽似地睡着。好了,下次你去奥入濑的时候,不管乘小轿车还是坐公共汽车,你睡睡看。有时由于车子震动会把你震醒,车窗外面是一片榉树林,完全是绿色世界。一会儿又迷迷糊糊,下次醒来的时候,车子正驶在一棵好大的七叶树下。它的嫩叶扫得车顶沙沙作响。眺望远处,奥入激的河水溅起白白的浪花。然后又睡着。”

  常盘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但又好似想到什么有趣的事似地问老板:“你喜欢能剧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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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日本的一种歌舞剧。

  ②能剧中的歌曲。

  “并不特别喜欢,不过,因为我在学谣曲②,所以……”

  “那好,下次去看能剧的时候,你睡睡看,这和奥人激不同,别有风趣,也是够舒适的,远处传来谣曲,你就在迷迷糊糊中欣赏。咳,够阔气的!”

  鱼津独个儿呷着酒听常盘自鸣得意地吹着。他无法孤单单地一个人熬过这夜晚,恰好常盘的饶舌正可以排遣他这段孤独的时间。

  鱼津只要一个人喝着酒就行了,用不着和常盘交谈。不知怎么的,只要常盘在自己身边,就觉得精神上有了个很大的依托。

  常盘和老板唠叨着,有时也停下来。不过,他不说话的时候,也正是往嘴里塞菜的时候。

  ‘这个螃蟹好吃!”

  “好吃吧。”老板应和着。

  “再来一客吧。”

  连旁观者都会觉得常盘吃得够痛快的。好象任何食物只要一进常盘肚里,都会一个个地变成精力似的。

  然而,到了晚来的两三对顾客走了,老板也因事离开柜台的时候,常盘便趁此机会把脸转向鱼津,和他说起话来:“喂!怎么啦?没精打采的,拿出点精神来吧!”

  “我哪儿是没精打采呀!”

  “别撒谎啦!你在为小坂家乡的事情难过吧。傻瓜蛋!他们爱怎么想就让他们怎么想好了。对,对,你不是说过把系在遗体上的那一截登山绳带回来了嘛,你明天拿来借给我好吗?”

  “后天行不行?”

  “后天也行。”

  “给一个叫做吉川的朋友拿去了。我没碰过它。我怕摸过它以后会引起多余的误会,那是够麻烦的。”

  “你也变得这么神经质了。这也好,你本来太缺乏神经质,现在少许变得神经质点正好。”常盘说着笑了起来。接着又说:“那,后天就把它送到我这儿来。我请八代先生给验一验吧。说不定他会因此产生某种新的看法。”

  “他呀!我看不会产生什么。”

  “别带偏见!我说八代教之助还是算得上学者的。”

  “这我知道。不过,我觉得他对我是不怀好意的。”

  “为什么?”

  “不知怎么,总觉得是这样的。”

  “那是由于你对他没有好感。”

  “没有的事。好吧,不管怎样,我也跟您一道去吧。”

  “你不行。”鱼津刚说要去,常盘立即阻止。“你最好别到八代家去。别再去啦!”

  “好。”鱼津在常盘的厉声压力下,不由得应了一声。他真想问为什么“不要去”,可是不知为什么,他开不了口。

  “好,你只要保证这一点就行。”然后,常盘朝着柜台说:“给我算账。”

  “我来付账吧。”

  常盘一边把手伸进口袋,一边说:“行啦,我来付。”

  教之助七点钟醒来。他感到全身都有点儿疲倦,四肢酸溜溜的。这是平时没有的。他立即琢磨起疲倦的原因来,但没找到肯定的答案。

  前天晚上有个宴会,难得多喝了些酒。可能因此引起的疲劳,隔了一天以后,今天发出来了。即便是宴会,教之助也很少超过自己规定的酒量的。可是前天晚上是自己作东道主,为了劝敬客人,本人只好领头干杯。

  不仅身上酸,可能是心理作用吧,还觉得有点儿发烧。教之助思考了一下今天一天的工作,当他确信了没有非自己去处理不可的事情之后,便决定难得休息它一天。不仅是今天,打从去年以来,他就对身体疲倦很神经质了,略微感到疲倦,就尽量休息。

  教之助下楼,来到向阳走廊,和从厨房里走出来的美那子照了个面。

  “我今天不上班了,可能有点发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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