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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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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耸耸肩膀,没好气地说: “好像我发现不了她到这里来过似的!单凭气味就能知道,臭不可闻的干草味。你们一块儿长大,等等,等等,这些都还说得过去。你一定会为她辩解,可是,要是我在台阶上碰到她,就会赶她走,赶她走。” 他停顿片刻,但仍然激动: “你说说,露依莎,我说得对不对?” 露依莎对着镜子戴上耳环,惊魂未定: “对。” “啊!嗯!” 说完,他气乎乎地走开了。 露依莎一动不动,一颗圆圆的晶莹的泪珠从鼻子上滚下来。她使劲擤了擤鼻涕。那个儒莉安娜!那个拨弄是非的婆娘,专门捣乱; 怒从心上起,她走进熨衣服的房间,把门一摔: “你为什么说什么人来了,什么人没有来?” 儒莉安娜大吃一惊,放下熨斗: “太太,我还以为这不是什么秘密呢。” “当然不是,混账!谁告诉你是秘密?为什么让她进来?我不是一再告诉你我不接待莱奥波尔迪娜太太吗?” “太太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她觉得受了委屈,理直气壮地反驳了一句。 “撒谎!给我住嘴!” 她转身回到卧室,气急败坏地靠在玻璃门上。 太阳下山了,下午没有风,窄窄的街道只剩下一道阴影;古老而阴暗的房舍有几个阳台敞开着,隐约可以看见红色花盆里几棵罗勒花或石竹花老态龙钟,已经干枯;听得见忧郁的琴键上弹出的《圣母颂》,那是个小姑娘在抒发星期日百无聊赖的情感;对面的窗口,特谢拉·阿泽维多家的四个姑娘正在熬过星期日的下午。她们都瘦瘦的,头发非常鬈曲,黑眼圈,一会儿看看街上,一会儿看看天空,一会儿又看看其他窗户,每当看到下面有男人走过便嘀嘀咕咕说一通或者呆头呆脑地伏在扶手上,口水掉到人行道的石头上。 “可怜的若热,他说得对!”露依莎心里想。可是,有什么办法?已经不去莱奥波尔迪娜家了,把她的像片从客厅的像集里取了出来,并且不得不告诉她若热的反感。她们两个人甚至都哭了!可怜的莱奥波尔迪娜!现在,很长时间才接待她一次,难得见一次面,每次都是一小会儿!再说,她已经到了客厅,总不能把她推下楼梯吧! 一个罗圈腿的粗笨男人拿着一架手风琴从街那边走过来,黑黑的胡子,一副凶恶的样子;他停下来,摇摇曲柄,向朝街的窗户惨淡地笑笑,露出白白的牙齿,接着就弹起“纯真的夏娃”,声音清脆,但颤抖得厉害。琴声传遍整条街道。 数学博士的女佣兼小老婆热尔特鲁德斯这个40岁的女人马上把因为养尊处优而肥胖的黄脸贴到窄小的窗户上;前面,三层楼敞开的阳台上,有库尼亚·罗沙多的尊容,他伏在栏杆上,清瘦干枯,头戴一顶装饰有羽毛的便帽,用近乎透明的手捂着室内便袍下面的肚子,一副肠胃病患者凄凉的神态。其他一张张脸也陆续在窗帷中间出现了,个个都带着厌烦的表情。 街上,烟草店老板娘来到门口。她身穿丧服,拉长了那张寡妇脸,两只胳膊在染成黑色的披肩上交叉,往下垂着的长长的裙子使她显得更加又细又高。从阿泽维多家下面的店铺里走出了卖炭的女人,她怀着孕,腆着大得出奇的肚子,干枯的短发蓬松着,黑乎乎的脸上油光闪亮,三个小孩半赤裸着身子,几乎像黑人一样颜色,扯着她的麻布裙子又哭又闹。旧货店的保拉走到街中间,他那黑布帽子的油漆布帽檐从来没有提到过眼睛以上,两只手总是藏在背后,伸到白色外衣后摆下面,仿佛为了显得更加深沉;肮脏的袜子后跟露到用玻璃丝绣着图案的鞋子外面。他不停地吐痰,似乎对什么都反感。此人讨厌所有的国王和神父,对公共事物的状况怒火满腔,经常哼着“马利亚·达·丰特”。从言行举止上可以看出,他是个禁骛不驯的爱国者。 手风琴手摘下大无檐帽,一边弹着一边朝各个窗口摇晃,同时投去乞求的目光。阿泽维多家的姑娘们立刻猛地关上了玻璃窗;卖炭女人给了他一个铜币,但想下去问他是哪国人,怎么来的,会弹多少曲子。 到外边过星期天的人们开始回家,个个因为走了很远的路而疲惫不堪,靴子上满是尘土;女人们披着披肩回来了,怀里抱着热得昏昏欲睡的孩子;老人们表情平静,穿着白色裤子,把帽子拿在手里,还要在街区转一圈,凉快凉快;窗台上,人们在打哈欠;天空蓝中透着光亮,像一件硕大的瓷器;远方传来教堂的钟声,一个什么宗教节日正在结束。星期天接近尾声,庄严肃穆,疲倦悲凉。 “露依莎。”这是若热的声音。 她转过身,含糊地说:“嗯?” “亲爱的,吃晚饭吧,已经7点钟了。” 在卧室中间,若热搂住她的腰,把嘴挨近她的脸,低声说: “刚才你生气了?” “没有!你说得对。我知道你说得对。” “啊!”若热非常满意,以胜利者的口吻说,“那当然。” 哪里有比我心灵选择的 丈夫更好的良师益友? 他既严肃又温柔地说: “我们可爱的小家庭太正派了,看到哪种女人带着烟味、干草味和别的气味进来都让人心疼!……好了,我们不再谈这个问题。我的家庭主妇,开始喝汤吧!” 星期天晚上,若热家里有一个小小的聚会,这个“闲谈会”在客厅里围着那个古老的玫瑰色瓷制油灯进行。“工程师”——街上人们都这样称呼他——平时深居简出,没有客人造访。这时候人们一边饮茶一边闲谈,颇有大学生时代的气息。若热叼着烟斗,露依莎在一旁打毛衣。 头一个来的是朱里昂·祖扎特,他是若热的远亲,还是理工学院低年级时的同学。此人干瘪并且有点神经质,戴蓝色夹鼻眼镜,长长的头发垂到领子上。他在学校学的是外科,非常聪明,疯狂地学习,但正如他本人所说,他是座“坟墓”。30岁了,仍然一贫如洗,债台高筑,没有病人上门。开始对下区四层楼上的住宅、12个硬币的晚餐和破旧的纽耳绊外衣感到厌烦,于是躲进自己渺小的世界不与他人交往,看着别人——那些平庸、浮躁的家伙们——平步青云,升官发财,生活日益阔绰!“缺少机遇”,他说。他本可以接受省里一个市议会的职位,在那里自由自在,有自己的房子,还可以在后院养花种菜。可是,他有一种固执的自傲,过分相信自己的能力和科学,不想把自己埋葬在仅有三条街道而且猪满地乱拱的不毛之地。想到所有的省份都心惊胆战,在那里默默无闻,在议会打牌消磨时光,最后得败血症而死。所以,他决不“背井离乡”,以贪婪的平民百姓的固执期待着富有的患者前来就诊,期待着学校聘请,期待着乘自己的马车探访亲友,期待着有一个有嫁妆的金发女郎做他的妻子。他相信有权获得这些幸福,可幸福又迟迟不来,他慢慢变得苦闷、凄凉,对生活充满怨恨。日复一日,他咬着指甲、带着仇恨的沉默的时间越来越多;在稍好一些的日子里,他满口尖酸刻薄的俏皮话——那难听的声音像冰凉的刀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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