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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可是,到了第二天,巴济里奥巧妙地既不提散步,也不说郊外,不再表白他的爱情,不再表达什么愿望。看上去他非常高兴,非常轻桃;他给露依莎带来了贝罗特的小说《如火的女人》。他坐到钢琴前,给她唱音乐咖啡馆里非常逗人乐的歌曲,模仿女歌手们疯疯颠颠、酸溜溜的沙哑声音,惹得她忍俊不禁。

  后来又大谈特谈巴黎,给她讲现代爱情故事、笑话,高雅的激情。这一切之中的主角都是公爵夫人、公主,讲得娓娓动听、精彩感人,有时候还活灵活现。他说到的女人当中——他靠在沙发背上说——每个都是“高贵的女人,当然,她有自己的情夫……"

  这样,通奸成了上流社会的义务,而贞洁呢,在他嘴里成了心胸狭隘的缺点或者小市民行为中庸俗的顾忌……

  出门的时候,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我打算走了,你知道吗?”

  她脸色变得有些发白,问道:

  “为什么?”

  巴济里奥若无其事地说:

  “我在这里有什么可干?……”

  他望着地毯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好像克制住了自己的感情:

  “再见,我亲爱的……”

  说完就走了。

  这天下午,露依莎走进餐厅的时候两眼通红。

  第二天,倒是她说起了郊外,抱怨里斯本连续不断的炎热,而且天气干燥。辛特拉那里大概美极了!

  “是你不愿意去的。”他接过话茬,“我们本来可以开心地玩玩。”

  可是,她害怕,怕人家看见……

  “看见什么?在封闭的马车里他们能看见什么?帘子都放下来能看见什么?”

  可是,还不如果在屋里呢,在车里像在小盒子里一样憋闷!

  不会的!到一个小庄园去。可以到阿雷格里亚斯区去,他的一个朋友在那里有座小庄园,朋友现在在伦敦,那里只几个管理人员。在奥里瓦依斯山脚下,非常漂亮!道路两旁月桂树成行,绿荫如盖。可以带上冰块、香槟酒……

  “去吧!”他突然抓住了她的手。

  她红了脸。也许去,星期天再说。

  巴济里奥放开她的手,4只眼睛相遇了,湿润了。她心慌意乱,抽出手,走过去把两扇玻璃全都打开,客厅一下子亮堂了,似乎要让这一切完全公之于众。她坐到钢琴边的一把椅子上,害怕阴影,害怕沙发,担心它们都是同谋。她请巴济里奥唱支歌,因为此时此刻她既怕话语又怕沉默!巴济里奥唱了古诺作曲的《米雷叶》,唱得委婉动情,让人不能不为之心潮汹涌。那炽热的音符像雷电之夜的风掠过她的灵魂。巴济里奥走后,她像狂饮之后一样,坐在那里,浑身瘫软。

  最近3天塞巴斯蒂昂一直在阿尔马达的玫瑰园里,因为那里正进行修建,星期一一早才回到家里。10点钟左右,他坐在餐厅向后院开的窗前,一面等着吃午饭,一面逗着“洛灵”。——“洛灵”是他的猫,也是了不起的女佣维森西娅的知心朋友,这只猫肥得像位养尊处优的教长,又像专横的暴君一样忘恩负义。

  上午开始热起来;后院铺满了阳光;葡萄架下,贮水池里水光粼粼。两个鸟笼里,金雀鸟尖声叫个不停。

  若安娜姨妈一直不声不响地摆午餐桌,这时候拖着她那米尼奥省口音说话了:

  “昨天我碰见热尔特鲁德斯了,就是博士家的那个,她唠唠叨叨,胡说八道!……”

  “若安娜姨妈,她说什么了?”塞巴斯蒂昂问。

  “说有个小伙子天天到小露依莎家里去。”

  塞巴斯蒂昂立刻站起身:

  “她还说了什么,若安娜姨妈?”

  老人用胖胖的手把桌布抚平:

  “说闲话呗。那是谁呀,不会是谁呀,还说小伙子长得挺标致,每天去。来来去去都乘马车……星期六呆到天黑了,还在客厅里唱歌,那嗓子不亚于剧院里……”

  塞巴斯蒂昂急不可耐地打断了她的话:

  “若安娜姨妈,那是她表兄。不然能是谁呢?是刚从巴西回来的表兄。”

  若安娜姨妈笑了笑:

  “我当时就看出来是她的亲戚。人家说那小伙子长得挺标致!穿得也体面得很!”

  她慢慢腾腾朝厨房走去;

  “我当时就看出来是她的亲戚,当时就说了!……”

  塞巴斯蒂昂这顿午饭吃得很不安心。确实,邻居们已经说三道四、评头品足了!正在制造一场丑闻!他非常吃惊,决定去找朱里昂商量。

  塞巴斯蒂昂正沿着圣罗克街往下走去他家,却看见他正在树荫下往上来,腋下夹着一大摞纸,满脸汗水,白裤子皱皱巴巴。

  “伙计,我正要到你家去呢!”塞巴斯蒂昂马上说。

  朱里昂觉得对方的声音激动得不同寻常。

  “有事吗?什么事?”

  “活见鬼的事!”塞巴斯蒂昂低声慨叹。

  两个人在一家糖果店门前停下来。他们身后的玻璃橱窗里摆着一瓶瓶甘芳葡萄酒,瓶上的商标花花绿绿,还有红色透明的果冻,黄得让人恶心的鸡品甜食,插着白色或玫瑰色纸石竹花的棕黑色蛋糕。奶酪摆放时间已久,瘫在叶片上;大块的榅桲果糕因为炎热而变了形;堆放在一起的海鲜的皮已经干枯。在橱窗正中一个显眼的长盘子里蜷着一条吓人的鳗鱼,鳗鱼的肚子因为已经有卵而硕大,呈难看的草黄色;背上用糖划上了阿拉伯数字;张着大嘴,粗粗的头上嵌着两颗大眼睛,显得古怪可怖;用花生豆做的牙齿叼着一个柑桔;在这个扬着头的怪物上方,无数苍蝇嗡嗡地飞来飞去。

  “到那边的咖啡馆去吧,”朱里昂说,“在这街上能把人热死!”

  “近来我心神不宁,”塞巴斯蒂昂一边走一边说,“非常担心。想跟你说说。”

  咖啡馆里,深蓝色的墙纸和半掩的门减弱了刺眼的光线,显得宁静、清凉。

  他们坐到最里面。街对面的外墙刚刚粉刷过,白光闪闪。柜台上的玻璃瓶也闪闪发光,柜台后面一个侍者身穿制服,头发蓬乱,昏昏欲睡,不时困得点点头。里面,一只什么鸟儿尖声叫着;绿色门帘遮着的一扇门里面间或传出打台球的声响;偶尔听到街上有驮夫一声吆喝——有时候,一辆马车沿街而下,车马声压过这一切声响。

  他们对面,有个看样子放荡不羁的家伙正在看报,稀疏的花白头发贴在变黄了的脑壳上,胡须的颜色好像是被香烟薰过;大概熬夜太多,眼睛又红又肿。他不时懒洋洋地抬起头来,朝上地上吐一口黑痰,震得可怜的报纸抖动一下,他呢,接着用不幸的眼光继续读报。他们二人走进来要了冻柠檬汁,那家伙朝他们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究竟出了什么事?”朱里昂马上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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