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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会议终于结束,一点早过了,大家才吃午餐,周遭开始涌现七嘴八舌的谈话声。

  “一想到两年后的国际医学总会,我就头痛。老公开会期间,我们这些人得带着外国的夫人去京都参观,欣赏歌舞伎表演,我现在就开始准备英语会话和衣服的事了。”某位临床教授夫人哀怨地说道。

  “您太客气了,您只要担心英语会话的事就可以了吧?而我们还得为了衣服四处张罗呢!我已经跟我老公讲好了,到时请他让我穿蓝色套装配康乃馨就行了。”

  听到基础组教授夫人这么说,最近老公刚从副教授升为教授的夫人也跟着大吐苦水:“您说的真是没错,自从我家那口子当上教授后,就有了这样的教授夫人聚会,与其一天到晚烦恼衣服的事,还不如他当副教授的时候,我比较轻松。”

  周围涌起一片讪笑声。刚刚提起衣服话题的临床教授夫人又说:“对了,说起副教授,第一外科的财前副教授真是有名气!前几天,我参加某个妇女团体的聚会,在座的人都说,食道癌的权威非浪速大学的财前副教授莫属,我还听说他长得又高又帅,充满男子气概,第一外科简直就像他一个人在扛似的,集三千宠爱于一身啊!”

  说完后,她好像突然想到似的,转头看向东政子:“东医生真是好福气!在东医生的卓越教导下,培育出这么优秀的接班人,想必您一定很安心吧?”

  对方似乎是有意引她加入话题,然而东政子却板着张脸:“是,托您的福,大家对财前副教授赞誉有加,这下东也可以安心退休了。”

  客套的回答,表明她不愿再谈下去,可偏偏这时鹈饲夫人插话进来:“是啊,您真的可以放心了。关于这一点,连我们家的鹈饲都在担心自己是不是可以培育出像财前副教授那样的人材呢。此外,我听说财前副教授的太太和东夫人一样,英语和法语都讲得很好,是个了不起的社交名媛,相信以后她要是加入我们的团体,一定会很有帮助的。”

  “听您这么说,让我更加惶恐了。”东政子冷淡地响应。此刻,她已经完全恢复镇定,以优雅的手法握着刀叉,专心对付盘里的烤鸡。其他的夫人则继续东家长西家短。

  “你听我说,第三内科的石山教授不是在今年二月退休了吗?那位先生可真是可怜,之前他还这里那里地四处拜托,别说是他自己,连他周围的人都以为他当铁路医院的院长当定了,最后竟让运输大臣佐藤万治的一声反对给判了出局。这时他才急了,连大阪市民医院、研究所这些地方都去问了,可完全落空,到最后不得已只好去某家不怎么有名的公司当顾问医师,领取少得可怜的薪俸。没退休前人家好歹也是个教授,竟落到这般田地!看到这种情形,我就想到我家那口子虽然还有四年才退休,但也不能说是高枕无忧啊。”某位临床教授夫人说道。

  这时另一名临床教授夫人也说了:“您说的真是没错,不管是退休前还是退休后,有很多问题不是光靠实力就可以解决的,有影响力、关系好的教授就算没有实力,也可以做到国立医院的院长,或是武丸、平和制药等大药厂的顾问,每月领取十多万元的顾问费,眉头都不皱一下;可一旦运气不好,又没有靠山,就会像那石山教授一样,面临难以想象的灾难,这种事也有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哪!”虽然她始终缩着脖子,用很小的音量讲话,但这些话却一字不漏地传到正使着叉子、听觉敏锐的东政子耳里。运输大臣的一声反对、铁路医院、影响力、默默无闻的公司、微薄的薪俸……每句话都像针一样地刺进政子的心窝里。前所未有的慌张与不安再度袭上心头,丈夫东贞藏连致癌研究的小组会议都规矩地去参加,忽然间,她觉得他的将来一点保障都没有。

  东佐枝子在上本町一丁目的巴士站下车,往法円阪国民住宅区走去。

  人烟稀少的下午街道,身穿和服的她一面缓步徐行,一面想起今天早上母亲说的一番话——“你还这么年轻,别一天到晚窝在家里,偶尔也学学别人家的小姐,打扮得漂漂亮亮出门。这样死气沉沉的,可不行喔!”东政子皱着眉头说道,还不忘提醒女儿,教授夫人的聚会结束后,有未生流的插花讲座,希望到时佐枝子也能去露个面。一开始,她是因为这个打算才出门的,可是一想到那些围着大师七嘴八舌附庸风雅,以豪华社交场合为乐的夫人们,她就不想上那里去了。结果,她没有去参加花艺研习,反倒决定来拜访就读于圣和女子学院时的同班同学里见三知代。

  里见三知代和东佐枝子都有一个医学家父亲。三知代的生父、现任名古屋大学医学部长羽田融,曾在浪速大学医学院当过副教授,因此两人从学生时代起,就算是还谈得来的朋友。她们两人的个性都不擅交际,喜欢独来独往,不过,三知代也好,佐枝子也罢,偶尔也会想找个人聊聊天,说说心里的话。

  两个月前,三知代寄了封短笺给佐枝子,报告自己的近况,信中还提到最近读的书里,有一本西蒙.波伏娃的《第二性》,让她体验到许久以来未曾有过的感动。

  那封信佐枝子一直没回,不过,透过简短的字句,她彷佛见到喜爱阅读的三知代正过着充实的生活。

  顺着柏油路往西走约二百米,就看到一整群公寓建筑,每栋的形状相同,窗户和阳台的规格也一样。它们各自漆上丑陋的标识号码,旁边围着枯瘦的树木和干燥的红土,眼前的景观实在很煞风景。

  爬上幽暗的阶梯,好不容易才找到三知代家的门牌号码,佐枝子随即按下门铃。

  “哪一位啊?”三知代出声问道,并掀开窥视孔的盖子。

  “哎呀,我还想说是哪一位呢?原来是佐枝子,真是稀客!”她似乎吓了一跳,赶紧把门打开。

  佐枝子在玄关处脱了鞋,踏上地板,一进去就是四迭半大小的厨房兼餐厅,然后是六迭大的客厅。三知代好像正在烫衣服的样子,屋里摆满了刚洗好的衣物。

  “如你所见,地方很小,临时有客人来,都不知道要怎么整理才好,何况我们家光线最好的房间就是里见的书房。”她微笑着将视线望向隔壁的房间。

  南向的六迭大房间里,狭小的墙壁上钉着一整排书架,一层层的医学书籍迭到了天花板。不仅如此,没有地方摆的书全收到装苹果的纸箱里,就这么堆在房间角落,老旧笨重的书桌挨着窗户摆放。不同于父亲东贞藏的书房,在这里看不到刻意营造的气派,也没有豪华的书柜、书桌,只有甘于清贫、孜孜不倦的医学家风范。

  “好平静的生活!”佐枝子深有所感地说道。

  “不过,经济上可辛苦了。副教授的薪水共五万六千元,扣掉房租七千,里见每个月必要的购书费两万,剩下的钱才拿来做家用,所以我每天都盯着家计簿,想尽办法节省开销。幸好我从小就是在不怎么富裕的学者家庭长大的,所以勉强还过得去。”

  穿着素色毛衣,一边快手整理凌乱的客厅,一边帮客人泡茶的三知代,展现出学者妻子的坚毅韧性,在她的心里,一切以丈夫的学问为重,为此要她做出任何牺牲都在所不惜。

  “你就是这样,念书的时候,就和别人不一样,总有自己的想法和坚持,现在这份坚持似乎更强烈了,这一定是因为你有了专注研究的老公和充实宁静的生活。”

  佐枝子充满祝福地说道。

  “谢谢,就这点来看,我算是幸福的,不过,里见一整年都在研究,就算回到家里也是马上躲进书房,就连星期天也是待在书房居多。我们虽然结婚那么多年,却很少一起出去玩,次数真是寥寥无几!我倒是无所谓啦,不过,有时候小孩就可怜了。一到星期天,看到别人全家一起出游,就会吵着‘我也要和爸爸一起出去玩’,为了不吵到里见,我只好自己带着他出门,那种时候真觉得有点心酸哪!”

  “不过,这才显出里见的难得啊,我父亲虽然也不太出门,访客却特别多,每天光要招呼客人,就浪费了好多时间。前阵子,不知大家是怎么聊到的,父亲还说,‘真羡慕鹈饲教授有像里见君那样的接班人’,你先生迟早会成为了不起的教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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