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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好了,别这么生气嘛。我并不是故意疏忽的,最近除了日常的看诊工作,还要办理出国手续、联系工作,要安排好我不在时的各项事务,还得准备在国际外科学会上发表论文的幻灯片,还要把论文翻译成德文,我简直忙坏了!你看,我的胡子又特别浓,但早晨连慢慢刮胡子的时间都没有,只好利用这些空档刮一刮。”

  “就像你平时经常对我说的那样,准备幻灯片和德文的翻译可以交给那些年轻医局员去做。”

  “这怎么行,这和你的生物学呀什么的不同,这可是我要在国际外科学会上发表的报告,等于是代表日本外科学会去发表,怎么可能交给医局员去做!”

  “我们先不谈你的报告或是我的实验是不是可以交给医局员做,我想要说的是,在现阶段,就应该抱着慎重的态度帮那位病人做断层摄影。你和我都把注意力放在寻找原发病灶上,并没有充分检讨是否有转移的问题,所以,我才会对肺部X光片上的阴影感到不安。”里见再次强调心中的疑虑。

  财前别过脸:“你真是搞不清楚状况,我上次不是说了吗,那个贲门癌只是局部性的,不可能有转移的现象,而且,根据我的经验和第六感判断,那个阴影只是结核的旧病灶,你不必担心。”

  “既然你那么有信心,问题应该不大,但我以前在学会杂志上曾经看过一份关于初期贲门癌远隔转移的报告,所以,你的信心也不能保证你是百分之百正确的。那位病人最初是来找我,我才拜托你接手的,我一定要对他负责到底。所以,无论如何都希望你在手术前帮他做一下断层摄影,如果需要的话,我也可以作陪。”

  财前看里见毫不让步,突然点了点头:“好了,好了,知道了。这次我一定会帮他做。”

  “但是,明天就要动手术了,不是吗?”

  “没错,是在明天下午,所以上午拍了以后立刻冲洗,那样就可以赶在手术前看到报告了。这样总可以了吧?我实在太忙了。”

  财前说完,摆出一副“没事的话就请回吧”的姿态。里见默默地站了起来,刚走到门口,财前在他身后丢下一句:“我六月七日出发。”

  里见头也没回地点了点头,推门走了出去。

  财前一看里见走了出去,立刻粗暴地按下了连接医局的对讲机,大吼一声“叫柳原马上过来!”然后,他急忙洗把脸,擦上古龙水,整了整领带。

  响起一阵小心翼翼的敲门声。

  “进来吧。”财前满是不悦地应了一声,柳原胆颤心惊地走了进来,毕恭毕敬地站在财前面前。柳原皱巴巴的白袍下,露出泛黄脏污的衬衫领子,脸上架着一副积着油污的老旧塑料框眼镜,一看就知道是打乡下来的刻苦勤奋的穷秀才。

  虽然彼此的长相不同,财前却似乎突然看到了自己以前的身影,但随即脸色一正,便开骂了:“听说你告诉第一内科的里见副教授,你负责的病人还没有做断层摄影?为什么要对其他科的副教授报告这些事?”

  柳原结结巴巴地回答:“我当时刚好在门诊,里见医师打电话来,说想问我有关佐佐木庸平的事,要我去病房。去了之后,他就问我有没有做断层摄影,我就……”

  “你真蠢,告诉他拍过了不就好了吗?”

  “但如果他要我拿给他看的话,马上就……”

  “到时候再说,只要把他应付过去就好了。即使是第一内科的副教授来问第一外科病人的事,也没有义务要向他报告!上次会诊时,你也曾提出那位病人需要做断层摄影,看来,你是对我的判断有疑问吗?”

  他的语气里尽是威吓,就像老鹰看见小麻雀般残酷。

  “怎么可能?我只是……”

  “只是什么?”财前话中有话地追问,柳原被吓得哑口无言。

  财前将双手插在口袋里,慢慢地跷起二郎腿:“如果你对我的做法有什么不满,请你尽管说出来,我很乐意帮你考虑新的出路。”

  他冷冷地丢下这句话,瞥了柳原一眼:“总之,我还有十天就要出发了,我可没时间为了一位病人的术前检查一次又一次地拍断层摄影!手术按预定时间从明天下午一点开始,你是主治医师,要担任我的第一助手,要抓住诀窍,我希望尽可能在短时间内完成手术,没有问题吧?”

  语气粗暴地说完这番话后,财前的内心涌起一股外科医生独特的血腥冲动——希望可以尽快用手术刀割开有问题的贲门,亲眼确认病灶。

  中央手术室的自动门开启,身穿手术衣的财前教授一现身,室内气氛立即紧绷起来。三位手术助手和两位麻醉师已经在各自的岗位迎接财前教授,六位获准参观手术的新进医局员,也同样穿着手术衣,挤在和手术者、助手保持肩肘不相碰的位置,迎接教授的到来。

  财前戴着手术帽和大口罩,只用眼睛示意了一下,便径自走向手术台。全身麻醉的佐佐木庸平躺在手术台上,脸色苍白,露出即将接受手术的部位。

  “麻醉情况怎么样?”财前轻轻地伸展了一下戴着橡胶手套的指尖问道。

  “目前已经进入深层麻醉期,脉搏七十,情况良好;血压一百二十,状况良好。”麻醉医师看着麻醉计量仪上的脉搏和血压数字回答道。

  “好,现在开始进行切除贲门癌病灶的手术,由于贲门癌的手术病例非常少,请各位一定要仔细看,并牢牢地记在脑海里。今天特别允许六位专攻消化道外科的新进医局员观摩这场手术。不用我说各位也知道,手术室是外科医师的圣殿,观摩者也必须保持严谨的态度和精神,所以,只要有任何不谨慎的态度,就请立刻离开!了解吗?”

  财前说话时充分夸耀着自己的威严,六位获准参观的医局员立刻一起鞠了一躬。

  财前转向三位已经各就各位的助手:“这是我出国前的最后一台手术,你们将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看不到我的手术,今天一定要恪尽助手的职责!柳原,你是主治医师,要做我的第一助手,一定要看清楚!准备好了吗?”

  手术室内静得好像一切都停止不动了,无影灯把手术台上照得一片通明。三位助手屏气凝神地等待着财前的第一刀,站在器械台前交递器械的老护士眼中也满布令人窒息的紧张感。财前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一点三十四分十秒。

  “开始了!手术刀!”

  站在财前右侧的护士立刻递上手术刀。手术刀在无影灯的照射下一闪,立刻划开了病患胸部剑状突起的下方,沿着正中央一口气割到肚脐上方,然后绕过肚脐至脐下三厘米的位置。殷红的鲜血立刻从划开的正中线两侧涌了出来,但财前的手法十分利落,出血量很少。他抓起肌膜,像裁布一样轻轻割开,第一助手柳原和第二助手立刻拉起腹膜,用腹膜钳和开腹钩撑开割开的部位,加以固定。

  手术区呈现在眼前了:胃和幽门部位(胃的出口)渗着血液,呈现淡淡的桃红色;肝脏、十二指肠、大肠和小肠也微微渗着血,呈暗红色。财前把手伸进腹腔内,仔细检查每个器官,都没有看到癌症的转移。看来,癌真的只局限在胃的贲门!财前倾注所有注意力于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上,以触摸诊断着胃和幽门部位,当摸到了贲门的后壁时,突然瞪大了眼睛。在黏滑的胃表面触感中,他的手指摸到坚硬的肿瘤!财前指尖一用力,将后壁扭转到前方,果然看到一片已经灰白化、像拇指头大小的癌性溃疡。

  “这就是贲门癌,和我从两张X光片上看到的位置和形状一模一样,各位仔细看清楚!”

  除了三位助手,参观的年轻医局员们也屏住呼吸看着财前的手,当看到灰白色的癌时,无不发出感叹的声音。

  “癌虽然只局限在贲门的位置,但几乎侵蚀到食道口了,所以,要将腹部食道和胃完全切除,再把食道口和肠管缝合在一起。”

  说完,财前又瞥了一眼时钟,一点三十九分四十八秒,距离手术开始已经过了五分三十八秒。财前在心底为自己的表现叫好,然后,将脸凑近用开腹器撑大的手术区域。

  “尖头手术刀!”

  他像怒吼般大叫着,一接过尖头手术刀,立刻轻巧地将大网膜剥离下来,熟练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般,利落地剥离横向结肠间膜的前叶腹膜和小网膜。在彷佛一切都静止的手术室内,只有财前的双眼和双手奔放地穿梭着。三位助手、两位麻醉医师和六位前来观摩的医局员总计十一双眼睛,彷佛被蜘蛛网掳获般紧盯着财前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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