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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六


  抄读会记录上,的确在那之后全无财前的发言。

  “无论你是否起身离席,你的发言内容攸关本案件重大事实,而且也确实记载于会议记录当中。既然你未曾发言,为什么会记载进记录当中呢?”

  “应该是记录负责人补足我说到一半的话,擅自归纳总结了吧。抄读会的记录是记录大纲,所以,我想一定是记录人将我所说的早期癌草草解释,或是假借他人的话语,才写成永久治愈的吧!”

  “不过,你承认自己曾说早期癌,是不是?”

  “没错。手术剖开腹腔时,任何人都会判断那是早期癌,其他的事情因为我中途离席,一概不知。”财前一派镇定的样子,若无其事地说着。

  “江川证人,真的如同财前教授所说,那时他因为接电话而中途离席吗?”

  关口难以置信地问着,江川思考片刻,轻轻地“啊”了一声。

  “这么说起来……”

  江川脑中浮现影像,不记得是何时了,抄读会的途中,鹈饲医学部长来电,财前仓皇起身。国平见机不可失,立刻起身:“江川证人,这是非常重要的事实,请你冷静想想。财前教授真的说出‘永久治愈’的字眼了吗?还是其实是财前教授中途离席,你自己判断而归纳总结的呢?”

  “不,那时……不,教授的确说了‘永久治愈’的字眼……我不会记录教授没说过的话。”尽管结结巴巴的,江川仍旧不改证词。

  财前的身子稍稍向前倾,眼中闪过一丝光芒,紧盯着江川。

  “江川,假设、假设喔!我曾说过永久治愈,我应该是说依据我的手术方式,也就是将手术分两次执行,可期待永久治愈的效果。如果你曾录音,再依照录音来记录内容,我当然没话说,但是这只是记录大纲,你能确定这份记录绝对正确无误吗?”

  江川搜寻着反驳财前的字眼,满脸涨红,眼神飘忽不定、慌乱无神。他突然想起,财前接到医学部长召唤的抄读会,并非这次抄读会,那次抄读会上财前亲自介绍论述血型与胃癌关系的德国文献,他察觉到财前偷天换日,巧妙地置换中途离席的事实的企图。

  “教授,您太过份了,您想篡改事实!这次抄读会的时候,您绝对没有中途离席。您的发言,就是记录当中所记载的内容。您说谎,您想陷害我。不!不仅如此,您对不合自己心意的医局员就随便编派理由,将其踢出医局,或是不给研究主题,甚至为了赢得学术会议选举,任意将医局员调派到地方医院,换取选票。您的所作所为,令人不齿!”

  江川原本与柳原相同,个性懦弱,但是成为意料之外的证人后,一站在法庭上却狂乱地吶喊起来。

  “审判长,请命令江川证人退庭,这明明就是精神错乱。”骚动不安的法庭里,国平向审判长提出申请。

  审判长颔首道:“江川证人,请冷静!请避免出现与本案无关、毁谤个人的言词,请冷静回答。否则,本庭将命令你退庭。”

  关口连忙制止江川,但是,江川却对着财前继续高声吶喊:“教授,难道这是您为人师表的态度吗!你,你根本没有资格当教授!所以,你才会发生这种误诊的疏失!还有,在教授选举的时候……”

  江川正欲继续说下去,审判长出声说:“本庭命令江川证人退庭!”

  法警立刻押着江川肩膀,费了一番手脚,才将激烈抵抗的江川带出法庭,柳原从后门奔出法庭。

  江川被带出法庭后,法庭内呈现出一片暴风雨后的宁静。

  “那么,本庭讯问财前被上诉人。”审判长的声音划破宁静。

  法官面前摆着抄读会记录:“这份记录当中,你曾说过‘早期癌’以及‘永久治愈’这两个词,你承认吗?”

  “我记得自己确实曾说过这两点。”财前回答道。

  面无表情的审判长脸部肌肉微微牵动:“但是,事实却非如此。佐佐木先生的贲门癌,依据近畿癌症中心都留鉴定人的病理检验结果,是因为血管侵袭的进行癌。”

  “那是结果论。手术时以肉眼检查,断定全无转移到其他器官的迹象,所以更确定是早期癌。”

  “是吗?那么,你什么时候注意到或怀疑本案所涉病例有肺部转移呢?”

  “这个嘛……并没有所谓的时间点,癌症治疗必须经常注意转移问题……”

  “所以,转移可以说是基本常识,因此本案所涉病例并无确切的时间点,足以明确证明你曾怀疑转移?”

  “可是,即使有明确时间点,那位病患的癌性肋膜炎恶化速度,已经超越现今的医学常识,根本不可能救治。虽然十分不幸,但是实在无法避免死亡。虽然现今的癌症研究日新月异,面对本案所涉病例的病患,只能举双手投降。医生并非万能之神。”

  “了解。最后一个问题,你口口声声说你曾怀疑肺部转移,但是龟山君子、柳原证人以及刚才的江川证人的证词,都执反对之词。你有什么看法?”财前彷佛被人揭开疮疤般,一时语塞,无法立刻回答。

  “你如果不想回答也无妨。以上是本庭的讯问。”

  财前脸色发白、一语不发地从证人席上返回自己的座位。法庭内鸦雀无声,气氛诡异。审判长看看关口、河野和国平说:“上诉人律师,被上诉人律师,还有任何需要调查的证人,或是书面证据的申请吗?”双方律师都摇摇头。

  “本庭宣布审理结束。两个月后,本庭将于明年的二月十五日宣布判决。”

  审判长说完,便结束了上诉审的证据与证人讯问。

  * * *

  在东住吉佐佐木良江的公寓中,有着两间六迭大的房间与狭窄厨房,虽然简单,却是新屋。最后一间房的壁橱上,摆着小小的佛坛。

  长女芳子准备着晚饭,看看时钟,才五点半。今晚关口律师将来访,所以,在共同贩卖所做生意的母亲与大哥,会比平时提早返家用餐。家计拮据,晚餐是粗茶淡饭,便宜的卤鱼与味噌汤,但是正在后方六迭房里念书的小弟,今年高中一年级,正是食欲旺盛的年纪,因此芳子多做了一份煎蛋卷给他。多节省一颗鸡蛋钱,就能提早归还积欠关口律师的诉讼费。

  “我们回来了。”

  良江与庸一进门后,小弟勉彷佛等待已久似的从书桌前起身。

  “肚子饿扁了!吃饭啰!”

  庸一将包着账单与算盘的包袱放在榻榻米上,坐到餐桌前。

  “辛苦啦!今天的生意怎么样?”芳子一边盛饭,一边问着。

  “别说了!净卖一些零码布,说什么要做裤子或围裙,都是些蝇头小利,哪有什么赚头!”庸一一副再也不想插手的模样。

  母亲良江抚着疲累酸痛的肩膀说道:“但是,我们母子四人毕竟还能填饱肚子。虽然劳烦关口律师很多,但官司能坚持到今日,这都得感谢我们能在共同贩卖所有点事做,而且明天就是宣告判决的日子了……”

  话说完,良江与三个孩子面对餐桌而坐,然而一想到明天的判决,她就食不下咽。三个孩子似乎也是如此,不似往常嘻嘻哈哈,用餐时几乎没什么交谈。

  门口响起“打扰了”的声音,关口律师到访。

  “关口律师,就等您的到来,请进……”良江请关口律师坐到垫子上,吩咐芳子倒茶。

  “不必客气。明天就是宣判之日了,大家总算撑过来了。”关口体恤着大家。

  “明天的判决没问题吧?”良江迫不及待地问道。

  “我认为这次对于上诉人有利。我们质疑手术前后是否进行了检查,东京K大学的正木副教授、近畿癌症中心的都留病理科主任、北海道大学的长谷部教授都做出十分严正的鉴定,我想,应该不可能像第一审那样,仅以‘本案是罕有病例、超越现代医学水平,视为不可抗力’为理由而草草结束。至少,手术后的处置方法是我们可追究责任的地方。”

  关口说完,长子庸一开口说:“正木副教授对于手术前的胸部检查鉴定、都留博士对于切除胃部的病理检查鉴定以及长谷部教授的化疗主张等,虽然都是非常不错的医学理论,但是听起来却过于理想化;我深深记得财前方面的鉴定人、奈良大学的竹谷教授所说的现实论——他说:‘如果必须针对每一位病患都做详细的检查,依目前大学附属医院的能力看来,诊疗机制将会因此而停摆’。听了那番证词,我实在无法放心啊!”

  “那当然也是一种看法。可是,请想想事实认定这一点。这次有病房的龟山前护士长做出有利于我方的证词;最后的当事人讯问中,柳原医生也终于良知觉醒,推翻以往的伪证,证明财前教授完全没有注意到肺部转移;更有江川医生提出的抄读会记录,那是不动如山的证据!这么多的证据,我想审判长的心证绝不可能不受到影响。”关口试图减轻庸一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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