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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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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表示爱的名词,好像教孩子说话一样教他。她教他对她说这些话,而他说出来也有些言不由衷,甚至他结结巴巴说的时候,也摆脱不了他生活的痕迹——毕竟他一生都是在同种植、收割、太阳和雨水打交道。 银钱就这样从墙里和袋子里拿了出去。阿兰以前也许会很随便地对他说,“你为什么从墙里拿钱?”现在却什么话都不说,只是非常悲伤地望着他。她知道他在过某种撇开她、甚至撇开田地的生活,但究竟是什么样的生活她不得而知。自从那天他看清她的头发或她的人模样一点不好看,并且看出她的脚太大以后,她就一直怕他,而且什么都不敢问他,因为他现在随时都会对她大发脾气。 一天,王龙穿过田间往家里走来。他走到她身边时,她正在池塘里洗他的衣服。他默默地在那里站了一会儿,然后,大概因为他觉得惭愧而心里又不肯承认,就突然粗声粗气地对她说:“你那两颗珍珠在什么地方?” 她正在池塘边一块平滑的石头上捣衣服,这时抬起头来,望着他怯生生地答道:“珍珠?我留着吶。” 他避开她的目光,望着她那湿漉漉的双手说:“白留着珍珠一点用都没有啊!” 这时她慢慢地说道:“我想有一天我也许用它们做成耳环。”她害怕他嘲笑,紧接着又说,“小女儿出嫁时我可以给她戴上。” 他硬起心肠,大声对她答道:“她凭什么戴珍珠耳环,皮肤黑得像泥土一样!珍珠是给好看的女人戴的!”他沉默了一下,然后又突然喊道,“把珍珠给我——我要派用处!” 于是她慢慢地把多皱的湿手伸进怀里,从里面掏出了那个小包,她把小包递给他,看着他打开。他把两颗珍珠放在手心上,它们在阳光映照下发出五彩斑斓的光,他笑了。 但阿兰又回过来捣她的衣服。大颗的泪珠从她的眼里沉重地慢慢滴下,但她没有举起手来把眼泪擦掉,她只是用棒槌更使劲地捣着摊在石头上一迭迭的衣服。 【二十】 要不是王龙的叔叔突然回来,这种情况也许会继续下去,直到把银钱全部用光。他叔叔没有说明他到什么地方去了,也没有说明他一直在干些什么。他站在门口,好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他敞着怀,那破旧的衣服和往常一样邋邋遢遢地披在身上,他的脸也依然如旧,但是由于风吹日晒,添了许多皱纹,也变得更加干硬。王龙一家正围着桌子吃早饭,他咧开嘴朝他们笑着。 王龙坐在那里,目瞪口呆,因为他已经忘记世上还有他的一个叔叔。现在他像一个幽灵,又回来见他。那位老人——王龙的父亲,先是眨巴着眼睛看,然后又瞪大了眼,但他还是没有看出来人是谁。 后来,王龙的叔叔喊了出来。 “喂,大哥,侄子,侄孙,还有侄媳妇!” 王龙站起身,心里又惊又怕,但他不动声色,很有礼貌地说:“噢,叔叔,吃过早饭没有?” “没有,”他叔叔平静地回答,“我跟你们一起吃吧。” 他坐下来,拉过碗筷,随随便便地吃了起来。餐桌上有米饭、咸鱼干、咸萝卜和干蚕豆。他狼吞虎咽,像是很饿。 大家都悄然无声,他稀里哗啦地喝下了三碗大米稀粥,鱼的骨头和蚕豆的硬核在他两排牙齿中间咯咯作响。他吃完之后,好像天生就有那种权利似的直率地说:“现在我要睡觉,我已经三天没合眼了。” 王龙惘然失措,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把他领到他父亲的床上。他叔叔掀开被子,摸了摸柔软的被表和干净崭新的棉套。 他看了看木床架、精致的八仙桌,还有王龙为他父亲的卧室添置的大木椅,说道:“啊,我听说你富了,可我不知道你已经这么富。” 他一头倒在床上,用被子盖住自己的肩膀,尽管这时已是夏天,一切都暖洋洋的。他爱用什么就用什么,彷佛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他没有再说话,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王龙惊惶地回到堂屋。他心里很清楚,叔叔再也赶不走了。因为他叔叔知道,王龙能够养活他。王龙十分胆怯地想到了这一切,也想到了他的婶母。他看得出,他们会拥到他家里来,谁也阻止不了他们。 他害怕什么,什么就会发生。中午过后,他叔叔终于在床上伸起懒腰来,他打了三声呵欠,把衣服披到身上,走出了房间,他对王龙说:“现在我要去把老婆孩子接来。我们一共三口,但在你这样一个大户家里,谁也不会在乎我们吃的那点东西,也不会在乎我们穿的那点蹩脚衣服。” 王龙连声称是,虽然心里十分不情愿,但没有办法。因为一个人有足够的东西养活另一个人而且还有富余的时候,把他的亲叔叔父子俩从家里赶走,是会被人耻笑的。王龙知道,要是他把他们赶走,村子里的人会耻笑他。因为他发了财,村子里的人都很尊敬他。因此,他什么也不敢说。他指挥着雇工们将所有的东西搬到那座老房子里,腾出了大门口的那些房间。 就在当天晚上,他叔叔带着老婆孩子搬了进来。王龙为此极为恼火,而更为恼火的是他必须将怒气埋藏在心底,对他的叔叔一家笑脸相迎。当他看见他婶子那又圆又光滑的面孔时,他觉得自己的怒气好像立刻就要迸发出来;而当他看见他叔叔的儿子那不知羞耻的、无礼的面孔时,他又几乎忍不住要给他几个耳光。连续三天,他因为生气而没有进城去。 后来,当他们对发生的一切习惯了的时候,阿兰对他说:“别生气了。这是我们一定要忍耐的事情。” 王龙看到,他叔叔和老婆、孩子因为在他家吃住,变得非常客气。于是,他的思想比以前更加强烈地转向了荷花姑娘。他对自己说:“一个人家里塞满野狗的时候,他总得到别的地方去找个清静。” 于是,往日所有的热情和痛苦又在他心中燃烧起来。他对自己的情欲依然不感到满足。 现在,阿兰因为朴实没有看出的事情,老人因年迈也没有看出,老秦因为朋友关系更没有看出,但王龙的婶子却立刻就看了出来,她大声说着,笑得眼里都淌出了泪花。 “现在王龙正盼着去哪里采野花哩!”当阿兰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而谦恭地望着她时,她呵呵笑了起来,又一次说道,“甜瓜只有掰开才能见到瓜子,不是吗?那么,就照实说吧,你男人疯狂地想着另一个女人。” 这话是王龙听他婶子在院子里的窗户下面说的。那时,正是早晨,王龙在房事之后躺在床上疲倦地打着盹儿。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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