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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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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晚上,当他守着一盏燃着的红蜡烛,孤零零一人坐着的时候,她站到了他面前。她四下看了看,终于说:“我有点事要说。” 他觉得有些突然,吃惊地说:“噢,那就说吧!” 他看见她那深陷的双颊,又一次觉得她身上没有一点漂亮的地方。他已经有好几年对她没有欲望了。 她用粗哑的嗓子低声说:“大儿子往后院里走得太勤了。他总是趁你不在就溜进去。” 王龙一下子还没有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他张着嘴侧过身来说:“什么,老婆子?” 她默默地指了指大儿子的屋子,然后噘起又厚又干的嘴唇朝后院的房子努了努嘴。但是王龙粗鲁地瞪着她,一点儿也不相信。 “你在做梦吧!”他终于说。 听到这话她摇了摇头。虽然说话对她来说并非易事,但她还是补充说:“唉,我的老爷,你还是多留神吧。”她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最好把他送走,送到南方去。”她走到床前,拿起他喝的那碗茶,试了试,把凉茶泼在砖地上,又从热茶壶里倒了一大碗茶。像来时一样,她不声不响地走了出来,留下他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那里。 啊!这个女人,她吃醋了,他心里想。当那孩子心满意足地天天在自己屋里读书的时候,他不会为这种事苦恼的。他站起来,哈哈一笑,抛开了那个想法,他对女人的小心眼感到好笑。 但是那天晚上他走到后院,躺到荷花的身边,在床上翻身的时候,荷花又抱怨,又发脾气,最后把他推开。她说:“天这么热,可你浑身发臭。躺到我身边之前,你得先洗个澡。” 然后,她坐了起来,心烦地将盖在脸上的头发拢到了脑后。当他想把她搂到怀里时,她耸了耸肩膀。她不愿屈从于他的哄骗了。 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他记得,好多夜晚了,她都是这么勉勉强强的。他一直认为,这是她一时的脾气发作,也许还有夏天快结束时使她感到烦闷的炎热在作怪。但是他的耳中响起了阿兰那些刺耳的话,他气呼呼地站起来,说:“好吧,你一个人睡吧!我才不稀罕你呢!” 他冲出房间,大踏步来到他自己家里的堂屋。他把两把椅子并在一起,便躺了上去。但他无法入睡,于是他又站起来,走出大门,来到靠着房子墙边的竹林里。在那儿,他感到凉爽的晚风吹拂着他发烫的肌肤。这风中已蕴含着即将来到的秋天的凉意。 后来,他想起来了,荷花一定已经知道他儿子要离家出走的意愿。她怎么知道的?他又想起儿子最近再不说要出去的事了,而且还显得心满意足。凭什么满意了呢?王龙心里狠狠地说:“我一定要亲自弄个水落石出!” 他看见黎明从笼罩着他那块土地的薄雾中降临了。 天亮时分,太阳金色的光轮照耀着田野的边缘。他走回家中,吃完饭又回到地里,监督他的那些雇工。在收获和播种的季节,这已成了他的习惯。他在地里走来走去。最后,他用能使家里人人都听到的声音对雇工们大声喊道:“我到城墙附近的那块地里去,回来要晚些。”然后,他便朝城里的方向走去。 他走了一段路,来到那座小庙前。他在路边一个长满杂草的土堆上坐了下来。那是一座早已被人们忘却的古坟。他拔起一棵小草,用手指捻来捻去,陷入了沉思。他的面前就是那些小小的神像。 他不怎么经心地注意到,那些神像正注视着他。过去,他对神灵是何等的惧怕。而现在,他却一点儿也不在乎了。他富了,不再需要神了。因此,他几乎没怎么瞧祂们。他只是翻来覆去地想:“我是否应该回去呢?” 他突然想起前天晚上荷花猛地把他推开的情景。他很生气,为了她,他付出了多少代价。他对自己说:“我知道,在那个茶馆里,她是待不了多久的。可在我家里,她不愁吃又不愁穿。” 他气冲冲地站了起来,顺着另一条路回了家。他悄悄地走进家门,站在通往后院那道门的帘子旁边。他听见一个男人的低低的声音,那正是他儿子的声音! 王龙气坏了,他一辈子都没有生过这么大的气。虽然他百事如意,人人都叫他大富翁,但他已失去了乡下人的羞怯感,而且会突然发发小脾气,因为即使在这个小镇上,他也是可以引以自豪的。 但是这次的脾气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偷走他心爱的女人的男人发作的。王龙一想起那另一个男人就是他的亲生儿子,就恶心得直想吐。 他咬着牙走了出去,从竹林里挑了一根又细又弯的竹子。他剥去竹子上的枝杈,留下了竹条上端的小枝,然后再扯掉竹叶,于是,一根虽细但像绳索般坚韧的竹鞭做成了。他轻手轻脚地走回屋里,突然把帘子掀到一边。他儿子正好在那里,站在院子当中,向下看着坐在水池边上的荷花。荷花穿着一件桃红色的丝绸旗袍,而这件衣服他从未见她在早晨穿过。 这两个人正在说话。女的开心地笑着,用眼睛向青年递送着秋波。她的头又扭向了一边。两个人都没有发现王龙。他站着,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们。他的脸色变得苍白,嘴唇翕动着,牙齿咯咯作响,手里紧紧地攥着那根竹鞭。他俩仍然没有听见他的声音。要不是杜鹃姑娘出来看到王龙,尖叫起来,他们是不会发现他的。 王龙蹿过去,扑向他的儿子,抽打着他。虽然儿子长得高大,但因王龙正当壮年,又常在地里工作,因此比儿子更有力量。他一直把儿子打得流出血来。荷花一边喊一边拉他的胳膊,被他一下子摔开。当她叫着再来拉的时候,他连她也打了起来,一直把她打得逃走。他把儿子打得趴在地上,双手捂住打破了的脸颊。 他停下手,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浑身大汗淋漓。他觉得虚弱,像得了一场病似的。他扔掉竹鞭,气喘吁吁地对儿子说:“现在回你自己的屋里去,你要再敢出来,我就打死你。”儿子一声不响地爬起来走了。 王龙坐在刚才荷花坐过的板凳上,双手捧着脑袋,闭着眼睛,喘着粗气。没有人走近他。他独自一人坐着,直到他平静下来,怒火消去。然后他吃力地站起来,走进房里。荷花躺在她的床上,正呜呜咽咽地哭。他走到床前,把她的身子翻过来。她躺着,用眼看着他,哭着。她脸上留着一道肿得发紫的伤痕。 他十分伤心地对她说:“你一定要做坏女人,同我的亲生儿子胡来吗?” 听到他的话,她的哭声更大了。她表示抗议,说:“不,我没有跟他胡来。这青年人是感到孤独才来的。你可以去问杜鹃,他是靠近过我的床边,还是仅仅在你看到的那个院子里和我讲讲话!” 她惊恐而又引人哀怜地看着他。她抓住他的手,放到她脸上的那条伤痕上,泣不成声地说:“你瞧瞧,你对你的荷花到底做了些什么?——你是这个世界上我唯一的男人。如果他是你的儿子,也仅仅是你的儿子罢了。对于我,他却什么也不是!”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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