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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二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麻烦因素。它常常使事业黯淡失色,并在他同其他人的关系上投下阴影。自从王源加入这个组织后,他就成了她的了。在这些青年里,有些情侣公开同居,看起来像是可以这么做似的,其他人对此毫无议论。这是两个人的事,与旁人无关。并且,姑娘看上去很赞成同居。

  但是奇怪的是,如果王源不参加这个事业,还像以前那样无忧无虑地生活,很少同这位姑娘碰头,如果他只是在校园里见到她,偶尔同她一起散散步,那么因为陌生和隔阂,他会想着她,惦记着她,她的大方、坦诚、真挚和热情对他而言是一种极大的诱惑,把他从他熟悉的姑娘那里、从经常见到的爱兰的朋友那里吸引过去。王源同姑娘们在一起很腼腆,因而洒脱大方便成了一种引诱。

  现在,她彷佛永远都在他周围,她用行动告诉所有的人他是她的。每次下课,她总是等他一起离去。大家都知道这一点,王源的许多同学取笑他,冲着他大声嚷嚷:“她在等你……她在等你……你跑不了了……”

  起先,王源对此佯作没听见,当不可回避时便苦涩地一笑。后来,他企图逃避。尽管如此,他仍没有勇气当她的面对她说:“我不喜欢你总是等我。”不知为什么,他不敢这么做。每次开会,他都只能坐在她事先留好的她身边的位子。现在所有的人都以为他们是一对了。

  但是,实际上他们并不是如此,因为王源无法爱这个姑娘。她越是积极主动,他就越是不爱她。但是,他必须尊重她,因为他知道她对他非常忠诚并且真挚地爱他。他感到惭愧,因为他在利用她。她总替他做他不愿意的事。她总会想办法让他做自己最喜欢做的事,比如说抄抄写写,要不就去农村对农民演讲。所以,王源不想得罪她,因为他看重她为他所做的一切。王源常常感到惭愧,有时也自得,他不爱她,她却爱他。

  他越是拒绝她的爱——尽管好长时间都没有用话表明——这姑娘的爱就越是变得热烈。事情终于到了无法回避的地步。那天,他受命去一个指定的农村,他想独自去,回家时顺路去看看他的那块地,最近他一直在做组织交给他的各项任务,已经很久没去他的田地了。那是晚春的一天,天气晴和,他打算步行去农村,到那里同乡亲们聊聊天,悄悄地散发一下小册子,然后朝东绕回到他的那块地里。他喜欢同农民交谈倾听他们的意见,而不是强制农民接受他的意见。他们会说:“谁又听说过这样的事,没收富人的地,然后把地分给我们?这怎么可能呢,会遭天谴的,少爷。我们现在过的很好,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在他们中间,只有那些连一寸土地也没有的人才渴望新时代的到来。

  这天,当他正计划独自愉快地过上几小时的时候,姑娘却告诉他,要和他一起去。

  有许多原因促使王源不希望她一起去。在她面前激烈地宣传他们的事业,王源会感到别扭,他不喜欢激烈的方式。同时,她同他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他害怕她的热情,再说他也不能去自己的地里了,他还不想让那个好心的农民知道他现在做的事。还有,他不想让姑娘知道,他是多么关心自己种的庄稼的生长情况。她不会明白的,她不懂得王源对田地的深厚感情。王源很怕她,怕她那种对自己不懂的事物所持的轻蔑态度。

  王源阻止不了她,她非去不可,她跟王源说是王孟让她去的。他们于是一起出发了。王源默默地走在路的一边,如果她走到他的这边来,他就跑到另一边去。直到后来,路已经窄得只容得下一个人走时,王源才松了一口气。王源走在前面,让她在后面跟着,这样他可以观察周围的情况。

  过不多久,这姑娘肯定领会了王源的心情。她的话越来越少,终于不吱声了,随后便沉默起来。最后,两人都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朝前走着。王源当然明白她的心思,他畏惧她,但只是固执地朝前走着。他们来到路的拐弯处,这里有许多早些年栽种的杨柳树。这些杨柳都是很老的了,浓密的枝桠互相交叉,长径异常茂盛。

  在他们穿过这寂静的地方时,王源感到双肩被人从背后抱住——姑娘把王源扭过来,一下扑到他的怀里,伤心地抽泣起来。她哭着说:“我知道你不爱我,我知道为什么,你每天晚上去那个地方——一天晚上,我跟在你后面,看见你和你妹妹在一起。你们走进了那个大旅馆,那里还有另外几个女人。我没她们漂亮,我不能和她们比——我看到了同你跳舞的那一个——那个女的穿著桃红色的旗袍——我看到了她搂着你的那种下流的样子……”

  这是真的,他有时仍同爱兰一起出去,爱兰和太太还都不知道王源的事,他没说。尽管他常常编些借口,说他很忙,不能像爱兰那样经常去娱乐场,但他不能不去,不然会引起爱兰的怀疑。再说太太也希望他和爱兰在一起,这样她才放心。当这姑娘哭泣着说出这些话时,王源想起来了。那是一两天之前,他曾同爱兰一起去参加爱兰最好的一位朋友的生日晚会。晚会是在一家有着极大的临街玻璃窗的外国旅店办的。毫无疑问,这姑娘的搜寻的目光透过玻璃一下就能把他从人群里辨认出来。

  王源因为被跟踪被干涉而变得异常气愤,他硬邦邦地说:“我是同我妹妹一起去的,我是客人,而且……”

  姑娘觉察到了王源的不满。她猛地抽出身来,显得比他还要愤怒,大声地说:“没错,我看见你了——你紧紧地搂着她,却远远地躲着我!好像我是一条蛇!你想过没有,假使我告诉其他人,你总是和我们的敌人在一起,你想没想过后果?你知道不知道你的命运在我手里?”

  王源心里清楚,她说的话是确实的。他只是轻声地回答,声调里满含着蔑视:“你觉得像这样对我说话就能使我爱你?”

  她又扑到他怀里,愤怒消失了,她疲惫地、无助地哭泣,她让他抱着她,他们就这样站着。王源很快便情不自禁地被她的抽泣打动了,开始同情起她来。“好了,别哭了,我不是有意的。”她最后说,“因为我不希望败在任何男人面前——但是,我心里明白,我可以离开这个事业但不能离开你——我太任性,我太软弱。”王源因为她的哭泣和诉说而同情,同情使他没有把手从她腰里抽出来。

  过了一会儿,她安静了下来,从他怀里走开了,用手绢擦着眼睛。他们重新上路了。那天任务完成得很顺利,但一直到最后,他们没再交谈过。

  王源和她都清楚问题的症结在哪儿。其实,他对爱兰的女朋友们并不感兴趣,她们看起来差不多,全是大家闺秀,有着清脆悦耳的嗓音,铜铃似的笑声,穿着各种漂亮的时装,个个珠光宝气。他爱音乐的韵律,而姑娘增强了这种韵律。但他现在不会像当初那样被少女弄得心神不定了。

  然而嫉妒和指责却使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近了。她们的欢笑使他感到亲切,因为他从来不很愉快。他从她们欢乐的神采中发现了某种乐趣,同时也感到她们缺乏一种事业心,只会寻欢作乐。她们当中有两个很得他的欢心。其中一个是一位王爷的女儿。这位老王爷自清王朝被推翻以后,就一直在这座城市里避难。他的女儿是王源曾经见到过的最娇小妩媚的姑娘,美得无可挑剔,使王源时时想见到她。另一个年纪要大一点儿,她喜欢王源的年少英俊。她一面起誓不结婚,要终生从事她的事业——经营一家专售妇女服装的商店,而一面又喜欢同别人打情骂俏。王源当然知道她很喜欢他。而她的绝顶漂亮、婀娜多姿以及一头富有光泽的、漆黑的乌发也使他迷恋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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