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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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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阶段 失贞 第十二章 篮子沉甸甸的,包裹也很重,但是她这个人好像不把物质的东西看成特别负担似的,拖着它们在路上走。有时候,她就停下来,机械地靠在栅栏门上或柱子上歇一会儿;然后又用她那丰满圆润的胳膊挽起行李,不慌不忙地再往前走。 这是十月末一个礼拜天的早晨,大约在苔丝·德北菲尔德来到特兰里奇四个月以后,离他们骑马在猎苑走夜路有几个礼拜。天刚亮不久,她背后的地平线上出现的黄色光辉,照亮了她面前的那道山梁——这道山梁把山谷隔开,最近以来,她一直是山谷里的一个外来人——她只要翻过这道山梁,就可以回到她出生的地方了。在山梁的这一边,上坡的路是舒缓的,土壤和景物也同布莱克莫尔谷的土壤和景物大不相同。尽管那条蜿蜒而过的铁路起到了一些同化的作用,但是两边的人甚至在性格和口音方面也有细微的差别;因此,虽然她的故乡离她在特兰里奇的短暂居处还不到二十英里,但是已经似乎变成了一个很遥远的地方。封闭在那边的乡民到北边和西边去做买卖、旅行、求婚,同北边和西边的人结婚,一心想着西边和北边;而这边的人则把他们的精力和心思都放在东边和南边。 这道斜坡就是在六月里那一天德贝维尔接她时疯狂驾车的同一道坡。苔丝没有休息,一口气走完了这道坡上还没有走完的路,到了山崖的边上,她向前面那个她所熟悉的绿色世界望去,只见它在雾霭中半隐半现。从这儿望去,它总是美丽的;今天在苔丝看来它极其美丽,因为自从上一次看见它以来,她已经懂得,在可爱的鸟儿歌唱的地方,也会有毒蛇咝叫,因为这次教训,她的人生观已经被完全改变了。以前还在家里的时候,她是一个天真的孩子,而与此相比她现在变成了另一个姑娘,她满腹心事地垂着头,静静地站在那儿,然后又转过身去看看身后。望着前面的山谷,她心里忍受不了。 在苔丝刚才费力走过的那条漫长的白色道路上,她看见一辆双轮马车赶了上来,马车的旁边走着一个男子,举着他的手,好引起她的注意。 她听从了要她等他的信号,停了下来,既不想也不慌,几分钟以后,那个男子和马车就停在了她的身边。 “你为什么要这样偷偷地溜走呢?”德贝维尔上气不接下气地责备她说:“又是在礼拜天的早晨,大家都还在睡觉呀!我是碰巧发现你走了的,所以像鬼似地驾着车拼命地追,才赶上了你。你看看这匹母马就知道啦。为什么要像这样离开呢?你也知道,没有谁会阻拦你的。你这是何苦,要费力地步行走路,自己还带着这样沉重的行李!我像疯子一样地追了来,只是想赶车送你走完剩下的一段路,假使你不想回去的话。” “我不会转回去了,”她说。 “我想你也不会转回去了——我早就这样说过了!那么,好吧,把你的篮子放上来吧,我来扶你上车。” 她没精打采地把篮子和包裹放进马车里,上了车,一起并排坐下来。现在她不再怕他了,然而她不怕他的地方也正是她伤心的地方。 德贝维尔呆板地点上一支雪茄烟,接着就上路了,沿途就路边一些普通景物断断续续地不带感情地说些闲话。当日夏初就在这同一条路上,他们驾车走的是相反的方向,当时他曾坚持要吻她,而现在他已经全忘光了。但是她没有忘记,她此刻像木偶似地坐着,对他说的话回答一两个字。走了几英里以后,他们看见了一小片树林,过了树林就是马洛特村了。直到那个时候,她麻木的脸上才露出一点儿感情来,一两颗泪珠开始从脸上流下来。 “你为什么要哭呢?”他冷冷地问。 “我只是在想,我是在那儿出生的,”苔丝低声说。 “唉呀——我们所有的人都要有一个出生的地方。” “我真希望我没有在那儿或其它什么地方下世为人!” “呸!好啦,要是你不想到特兰里奇来,那你又为什么来了呢?”她没有回答。 “你不是为了爱我才来的,我敢发誓。” “你说得完全对。假如我是为了爱你而来的,假如我还在爱着你,我就不会像我现在这样讨厌自己,恨自己的软弱了!……只有一会儿,我的眼睛叫你给弄模糊了,就是这样。” 他耸耸肩。她接着说—— “等我明白了你的用心,可是已经晚了。” “所有的女人都这么说。” “你竟敢说这种话!”她叫喊起来,感情冲动地转身对着他,眼睛里冒着火,身上潜藏的那种精神醒来了(将来有一天他还会更多地看到这种精神)。“我的天哪!我真恨不得把你从车上打下去!你心里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些女人嘴里说的,也正是有些女人感受的吗?” “好,好,”他说完,笑了起来;“真对不起,我伤害了你。我做错了——我承认我做错了。”他继续说,语气里带有一些淡淡的苦味;“不过你也不必老是和我过不去。我打算赔偿你,一直到用完我最后一个钱。你知道,你不必再到地里或者牛奶场去劳动,你也知道,你会穿上最漂亮的衣服,而不会像你近来这样老穿得如此寒酸,就好像你挣不到钱买一根带子似的。” 她把嘴唇轻轻地一撇,一般说来,虽然在她宽厚和易于冲动的天性里,平常很少有鄙视人的情形。 “我已经说过我不会再要你的东西了,我不会再要了——我也不能再要了!如果我再要你的东西,那我不就是你的玩物了?我不会再要了。” “看看你的神态,别人以为你不但是一个真正的、地道的德贝维尔家里的人,而且还是一位公主哪——哈!哈!哈!好啦,苔丝,亲爱的,我不多说了。我想我是一个坏家伙——一个该死的坏家伙。我是一个生就的坏蛋,活着的坏蛋,大概到死也是一个坏蛋。但是,我用堕落的灵魂向你发誓,我再也不会对你坏了,苔丝。如果某种情形发生——你是明白的——在这种情形里你需要一点儿帮助,遇到了一点儿困难,就给我写几个字来,你需要什么,我就会给你什么的。我也许不在特兰里奇——我要到伦敦去一段时间——我忍受不了那个老太婆。不过所有的信都是可以转去的。” 她说她不想再要他往前送了,于是他们就在那一片小树林里停了下来。德贝维尔先下了车,再把苔丝抱下车来,然后又把她的物品拿下来放在她身边的地上。她稍微向他欠欠身子,看了他一眼;然后就转过身去,拿起行李,准备离开。 亚历克·德贝维尔把雪茄烟从嘴上拿下来,向她弯下腰去,说—— “你就这样转身走了吗,亲爱的?过来!” “随你的便好啦,”她无动于衷地回答说。“看你把我已经摆布成什么样子了!” 于是她转过身去,对着他仰起脸来,就像大理石雕成的一座界神①一样,让他在她的脸颊上吻了一下——他一半是敷衍,一半好像他的热情还没有完全熄灭。他吻她的时候,她的眼睛茫然地望着路上最远处的树木,仿佛不知道他吻了她。 ①界神(Term),罗马的分界和边界的界标、界柱、界石之神。 “看在老朋友的份上,现在吻另一边。” 她照样冷淡地转过头去,仿佛要她转脸的是一个速写画家,或者是一个理发师。他在她的另一边脸上吻了一下,他的嘴唇接触到她的面颊,感到湿润、平滑、冰冷,好像附近地里蘑菇的表皮一样。 “你是不会把你的嘴给我了,不回吻我了。你从来就不愿意吻我——恐怕你永远也不会爱我了。” “我已经这样说过了,经常说过了。这是真的。我从来就没有真正地和真心地爱过你,我想我永远也不会爱你。”她又悲伤地接着说,“也许,事到如今,撒一句谎,说我爱你,这对我是最有好处的事;可是我的自尊还在呀,尽管剩下的不多了,我就是不能撒这个谎。要是我的确爱过你,我也许有许多最好的理由让你知道。可是我不爱你。” 他沉重地呼了一口气,仿佛当时的情景使他的良心感受到了压力,使他的良知和脸面也感受到了压力。 “唉,你的悲伤是可笑的,苔丝。现在我没有理由去奉承你,但是我坦率地跟你说,你不必这样悲伤。就凭你的美丽,你都可以把这一带任何一个女子比下去,无论出身高贵的还是出身贫贱的;我是作为一个务实的人和一个好心人才对你说这话。要是你聪明,你就会在你的美貌凋谢之前向世界展示你的美……不过,苔丝,你还会回到我身边来吗?凭着我的灵魂发誓,我真不愿意你就这样走了。” “决不,决不!我一明白过来我就下定了决心——我应该早点儿明白过来的;我不会再回到你身边的。” “那么再见吧,给我做了四个月时间的堂妹——再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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