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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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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两个人站在那里,都笑了。他们感到同样的狂喜,先是因为涌动的波涛,后来是因为一艘破浪疾驶的帆船。帆船在海湾中划开一道弧线,停了下来,颠簸着,落下了帆。然后带着要使画面完整的自然本能,看过这—高速运动之后,两人便都把目光移到了远处的沙丘上。他们感到的不再是欢乐而是某种伤感——半是因为事情已经结束,半是因为这远处的景色似乎要比看景的人多活上一百万年(莉莉想道),并且当天空看着的还是一个沉睡的大地时,就已经和它进行交流了。 望着远处的沙丘,威廉·班克斯想起了拉姆齐:想起了威斯特摩兰的一条路,想起了拉姆齐独自行走在那条路上,一副似乎是天生的落寞神态。但是突然他被打断了,威廉·班克斯记得(这一定和某件实际发生过的事有关),是一只母鸡,张开了两只翅膀保护她那群小鸡,这时拉姆齐停了下来,用手杖指着说,“真漂亮——真漂亮”,当时班克斯认为这件事奇特地使人看到了拉姆齐的内心,表现了他的质朴,他对卑下事物的同情;但是他似乎觉得,就是在那里,在那条路上,仿佛他们的友谊停止了。 那以后拉姆齐结了婚。再以后,由于这样那样的事情,他们的友谊失去了内涵。他也说不出来责任在谁,只是过了一段时期之后,他们的友谊中重复代替了新意,他们见面也正是重复旧谊。但是在和沙丘的这一无声交谈中,他坚持认为他对拉姆齐的感情没有任何减弱,而是仍旧在那里,就像一具年轻男人的尸体在泥炭中储放了一个世纪,嘴唇依然鲜红一样,他的强烈和真实的友谊储放在了海湾彼岸的沙丘之中。 他为了这份友谊而感到忧虑不安,也许还为了从心头清除自己已经干瘪萎缩的自责——因为拉姆齐生活在一群活泼喧闹的孩子之中,而班克斯却无儿无女。是个鳏夫——他忧虑不安,希望莉莉·布里斯柯不要蔑视拉姆齐(一个有自己特点的伟大人物),而应理解他们之间的关系。他们多年以前开始的友谊在威斯特摩兰的一条小路上逐渐消失,在那儿那只母鸡张开翅膀保护她的小鸡;那以后拉姆齐结了婚,他们分道扬镳了,他们重逢时总有某种重复旧谊的倾向,这当然不是任何人的过错。 是的,事情就是这样。他思考完毕。他转过身去不再看那片景色。他回身沿另外那条路走回去,上了车道,班克斯先生注意到了周围的事物,如果那些沙丘没有向他揭示出他的友谊之遗骸仍嘴唇鲜红地储放在泥炭之中,他是不会注意到这些的——比方说卡姆,那个小女孩,拉姆齐最小的女儿。她正在边坡上采香苜蓿花。她又任性又厉害,不肯按保姆说的“给这位先生一朵花”。不给!不给!不给!她就是不给!她紧攥着拳头。她跺脚。班克斯先生觉得自己老了,很悲哀,她不知怎的误会了他对她的友好。他想必是已经干瘪萎缩了。 拉姆齐夫妇并不富有,他们怎样设法应付这一切的,真是个奇迹。八个孩子!靠搞哲学养活八个孩子!这又是一个,这回是贾斯珀,他溜达着走过,去打会儿鸟,他若无其事地说,经过莉莉时像晃动水泵的摇把一样晃动她的手,惹得班克斯先生尖酸地说,他可真是喜欢她。现在还必须考虑他们的教育问题(不错,拉姆齐夫人也许自己有点财产),更不用说每天这些“大家伙们”所需的鞋袜消耗了,他们都是身材高大、棱角分明、不管不顾的青少年。至于说弄清他们谁是谁和长幼次序,他可做不到。 他私下用英国国王和女王的名字叫他们:邪恶的卡姆,冷酷的詹姆斯,正直的安德鲁,美丽的普鲁——因为普鲁会很美的,他想,她怎能不美呢?——而安德鲁则会非常聪明。他一面沿车道走着,而莉莉·布里斯柯在说着是或不是,对他的评论表示赞同(因为她爱他们大家,爱这个世界)的时候,一面心里在考虑拉姆齐的情况,同情他,羡慕他,仿佛看到他放弃了青年时期所拥有的一切孤独和质朴所赋予的辉煌,肯定无疑地被扑动的翅膀和哈哈叫的家务事拖累住了。 他们是给了他一些什么——威廉·班克斯承认这一点;如果卡姆在他的大衣上插上一朵花,或者像她爬上她爸爸的肩膀那样爬上他的肩膀去看那张维苏威火山爆发的画,那会是很愉快的一件事;但是他的老朋友们也不可能不感到,他们也毁掉了些什么。一个陌生人会怎么想呢?这个莉莉·布里斯柯怎么想?谁能注意不到他现在沾染上了越来越深的习惯?也许是怪癖、弱点?一个像他这样有才智的人竟能把身份降低到他今天的地步——不过这话说得太刺耳了——像他这样如此依赖别人的赞扬。实在是太令人吃惊了。 “啊,可是,”莉莉说,“想想他写的书吧!”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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