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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他不明白究竟为了什么他要贬低莎士比亚,去挽救永远站在电梯门口的工人。他猛地从树篱上摘下一片叶子。这一切都得在下个月在加的夫的年轻人面前好好阐述一番,他想:在这儿,在他的阶地上,他只不过在随意搜索,轻松品尝(他扔掉了刚才气冲冲地摘下的叶子),就像一个人骑着马缓缓行走在从童年时起就熟知的乡间小路和田野上,从马背上弯身摘一束玫瑰,或采下坚果塞满口袋。一切都是熟悉的,这儿一个拐弯,那儿一个篱墙边的阶梯,那条穿过田间的近路。

  傍晚他常常一连几个小时就这样度过,抽着烟斗,思路沿着那古老而熟悉的小路和公地上上下下、进进出出,在这些地方。不是那儿留有那场战役的历史,就是这儿留有这个政治家的生平,还有诗歌和软事,而且还有图像,这个思想家,那个军事家;一切都非常生动清晰;但是最后那小路、田野,公地,结着果实的坚果树和开满鲜花的树篱把他带到了路的下一个拐弯处,他总是在那儿下马,把马拴在一棵树上,然后独自徒步前行。他走到草坪的边缘,俯瞰下面的海湾。

  这是他的命运,他的特性,不管他愿意与否,都要这样来到这个正在被大海慢慢侵蚀的岬地,像一只孤独的海鸟站在那里,形影相吊。突然摆脱一切浮浅杂念,收敛缩小使自己显得更直率、感觉更精干,甚至身体上也是如此,然而却不会失去头脑的敏锐,这是他具有的力量,他的天赋。因此,站立在他这块小小的突出的岩石上,面对着人类的蒙昧无知,大海正侵蚀我们脚下的土地而我们却一无所知———那就是他的命运,他的天赋。

  但当他下马时,他已抛弃了一切矫揉和浮夸,一切坚果和玫瑰等战利品,收敛自己,以至他不仅忘记了自己的声誉而且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姓名;然而即使在那样孤独的状态里面,他仍保持着警惕,不放纵幻想,不沉溺于空想之中。他正是以这一姿态使威廉·班克斯(断断续续地)、查尔斯·坦斯利(忠心不贰地)以及妻子现在(她正抬头看见站在草坪边缘的他)对他产生了深深的敬畏、怜悯以及感激之情。就如同一根打进航道上的标桩,海鸥在上面栖息,海浪在上面拍击,独自在洪流中监守职责,标明航道,使一船船快乐的船客萌生感激之情。

  “但是八个孩子的父亲没有别的选择……”他低声咕哝道,于是他猛然打断了思绪,转过身子,叹了口气,抬起眼睛寻找给小儿子念故事的妻子的身影;他装上了烟斗。他转过身来,不再去注意人类的蒙昧无知和人类的命运和大海侵蚀我们脚下的土地,如果他执着地思考这一切的话,他本来是可能会有所发现的;但他却从与他刚才面对的庄严主题相比如此微不足道的琐事上寻求安慰,使他颇想将此种安慰看得无足轻重,不屑一顾,仿佛对于一个诚实可敬的男人来说,被发现在一个苦难的世界上感到幸福是件最为卑鄙的罪行;不错;总的说来他是幸福的;他有妻子;他有儿女;他已经答应六周后给加的夫的年轻人就洛克、休谟、贝克莱等哲学家及法国大革命的起因等“讲几句废话”。

  但是这一切以及他从中得到的乐趣,从他的警句中;从青年人的热情中;从他妻于的美貌;以及他从斯旺西、加的夫、艾克赛德、南安普顿、基德明斯特、牛津、剑桥等大学给予他的赞美中所获得的乐趣——一日都不得不用“讲几句废话”一语加以掩饰和贬低,因为,实际上,他并没有去做他本可能做的事情。这是个伪装;是一个害怕承认自己感情的人的避难所,这个人不能说,这是我所喜欢的——我就是这样的人;这一点对于威廉·班克斯和莉莉·布里斯柯来说是既可怜又可厌,他们不明白为什么他需要这样掩饰;为什么他总需要赞扬;为什么一个在思想上如此大胆的人在生活上却如此怯弱;他可敬而同时却又可笑,这是多么奇怪的事。

  教导和劝诫是人的能力所做不到的事,莉莉猜想道。(她正在收拾画画的东西。)如果你因受到吹捧而得意,就必然会栽跟头。拉姆齐夫人过分轻易地给了他所要的一切。这样,任何变化就肯定会造成他的烦乱,莉莉说。他钻出书本走进来,发现我们都在做游戏和瞎聊天。想像一下,和他所思考的东西相比,这是个多大的变化,她说。

  他正在向他们冲来。现在他突然停住,站在那儿默默注视着大海。现在他又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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