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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第三章

  这么说来他们走了,她想道,宽慰又失望地叹了口气。她的同情似乎像只弹了回来的刺莓,对着她的脸飞了过来。她有种奇怪的被分裂了的感觉,好像她的一半被吸引去到了那里——这是个风平浪静的日子,雾蒙蒙的;今天早晨灯塔显得非常遥远;另一半则固执地、牢牢地固定在这里的草坪上。画布在她眼前似乎飘了起来,一片白色,坚定不移地把自己放在了她面前。它似乎用冷冷的目光在指责她这种匆忙和激动;这种愚蠢的念头和感情的浪费;

  当她杂乱的感觉(他走了,她非常为他难过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匆匆散去时,它断然把她召唤回来,让宁静在她的心中扩散;然后是一片空虚。她茫然望着那依然毫不妥协地盯着她的白色画布;再从画布转向花园。她记得有什么东西(她站在那里,眯起皱巴巴的小脸上的那双中国式的小眼睛),记得和那些横七竖八的线条有关的、在那有着片片蓝色和棕色暗影的绿色树篱中有着什么东西留在了她的心中,并且在那儿系了一个结;于是在一些零星的时刻,比如在沿着布隆普顿路行走的时候,在梳理头发的时候,就发现自己会情不自禁地在想像中画着那幅画,眼睛掠过画面,解着那个结。但是脱离画布虚无缥缈地设想画面和真正拿起画笔画下第一笔来,这之间毫无共同之处。

  拉姆齐先生在的时候,由于慌乱她拿错了一枝画笔,紧张之中把画架插进地里,角度也不对。现在她已经纠正过来了,在纠正的过程中她抑制下了不恰当的不相干的思绪,它们引得她注意力分散、使她记起自己怎样是如此这般的一个人,和别人有着如此这般的关系。她抬手举起画笔。在痛苦但激动的如痴如迷的状态中,画笔颤抖着在空中停留了片刻。

  从哪儿开始呢?——这是问题之所在;在哪儿落下第一笔?在画布上画下了一根线条就意味着要承担无数的风险,经常要做出无法更改的决定。所有在头脑里显得简单的事到了实践中立刻变得复杂起来;就如从悬崖顶上看,波浪形状匀整对称,但对于在波浪中游泳的人,浪和浪之间却被险恶的游涡和翻腾着白沫的浪峰隔开。尽管如此,险是非冒不可的;第一笔终于画了下来。

  她是带着一种仿佛既被鞭策向前同时又必须抑制自己的奇特的肉体上的感觉画下迅速的、决定性的第一笔的。画笔落了下来。它在白色的画布上轻轻抹上了一片道棕色;留下了一片连续的色痕。她又画了一笔——再画了一笔?就这样停上片刻,轻轻画上一笔,她的动作具有了舞蹈般的节奏,仿佛停顿是节奏的一个部分,一笔一笔是节奏的另一部分,一切都是相互联系的;她就这样轻快而迅速地停停画画,在画布上画下了一些连起来的、显得怯生生的棕色线条,它们刚一落到画面上就围起了一片空间(她感到它赫然显现在她面前)。

  在一个浪谷里她看见下一个波浪越来越高地向她涌来。有什么能比那个空间更令人生畏的呢?现在她又处于这种情况之中了,她想,一面退后一步观察画面,被拉出了与人们的交往、闲谈、生活的圈子,推到她这个难对付的宿敌面前——这个不同的东西,这个真理、这个现实,突然抓住了她,在表面现象的背后赤裸裸地出现,完全支配了她的注意力。她挺不愿意、挺勉强。为什么总要被硬拉出来拽走?为什么不能不受干扰地在草坪上和卡迈克尔先生聊天?这总还是一种严格的交流方式;其他崇拜的对象都满足于受崇拜;男人、女人、上帝,都让你跪拜在地;但是这种严格的交流方式,哪怕只是关于在柳条桌上显现的白色灯罩的形状,都会激起她投入永恒的论争,鞭策她去进行一场注定会被击败的战斗。

  每次都是这样(她也不知道是出于她的天性还是因为她是女人),在她把流动性件的生活结晶成绘画之前,她总有片刻时间感到处于裸露无防的状态,像个尚未出世的灵魂,一个被剥夺了躯体的灵魂,在某个向风的极顶上犹豫,毫无保护地暴露着,遭受一切疑虑的狂风的吹袭。那么她为什么还要这样去做呢?她看着轻轻画上了连续的线条的画布。它可能会被挂在仆人的卧室里。它可能会被卷起来塞在沙发下面。那么画它还有什么用处呢,而这时她听到了一个声音,说她不会画画,说她没有创造性,她仿佛被卷进了一股习惯的潮流之中,经过了一段时间以后在脑子里变成了经验,结果是你重复着一些话而不再意识到这些话最初是什么人说的。

  不会画画,不会写作,她单调地喃喃道,同时焦急地考虑着她该采取什么方案着手行动。因为那大片的图景耸现在她面前;突现出来;她感到它压向她的眼球。这时,仿佛某种润滑她的官能所必需的液体自动地喷射了出来,她开始不很有把握地用画笔去蘸收蓝色和红棕色的颜料,这儿画上一笔,那儿画上一笔,但是现在画笔比原来沉重了,移动得也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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