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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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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当他掌舵时,他开始想到他可能逃避;他可能摆脱这一切。他们可能在什么地方着陆;那时就自由了。他们互相对看了片刻,速度和变化造成了两个人的逃避感和兴奋感。但风也使拉姆齐先生产生了同样的兴奋感,在老麦卡利斯特转过身去把钓鱼线扔下水去时,他大声叫喊道,“我们死去了,”然后又说,“各自孤零零地死去。”随即和平时一样感到一阵后悔或羞愧,然后恢复了镇静,向岸上招手。 “看见那所小屋子了吗,”他指点着说,希望卡姆朝那儿看。她很不情愿地直起身子来看。可是是哪一所呢?她已经分不出来山坡上哪所房子是他们的了。所有的房子都显得遥远、宁静而陌生。海岸看上去优雅、遥远、虚幻。他们航行的这点距离已经使他们之间隔得很远,改变了湾岸的样子,它显得镇静自若,渐渐退去,和他们不再有有任何关系,哪所房子是他们的?她看不出来了。 “但我在波涛更为汹涌的海底,”拉姆齐先生喃喃道。他找出了他们的房子,看到了它,他就看到了他自己在那所房子里;他看到自己在平台上散步,孤身一人。他在花瓮之间徘徊;他似乎感到自己弯腰驼背,非常衰老;他坐在船上也弯下了腰,蜷缩在一起,立刻进入了角色——一个凄凉孤独的男人,一个鳏夫,失去了妻子;因此他把成群的对他充满同情的人召唤到他面前;当他坐在小船里时给自己演出了一幕小小的戏剧;这幕剧要求他显得衰老、虚弱、悲伤(他抬起手来,看到它们是多么瘦,以进一步证实自己的幻想),这样就有大量的女人对他表示同情,他想像她们将怎样给他以慰藉和同情,因而在梦中反映出了女性的同情所给予他的极度的愉快,他叹了口气,轻声哀伤地吟诵, 但我在波涛更为汹涌的海底 比他淹没在更深的深渊, 所有的人都清楚地听到了这哀伤的诗句。卡姆惊得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她感到震惊——她感到愤慨之极。她的动作唤醒了她父亲;他不由地一抖,停止了吟诵,大声叫道:“快看!快看!”声音是这样急迫,使詹姆斯也回过头来看身后的那个小岛。他们都在看。他们看着那个小岛。 但是卡姆什么也看不见。她在想着织结着他们在那儿的生活岁月的那些小径和草坪已经消失了:它们已被抹掉;成了过去;成了虚幻的东西,而现在这才是现实;这条小船和带补丁的帆;戴着耳环的麦卡利斯特;海浪的轰鸣——这一切才是真实的。 她想着这一切,喃喃自语道“我们死去了,各自孤零零地死去”,因为她父亲的话不断冲击她的头脑,这时她的父亲看到她那茫然的目光,开始逗她。难道她不知道罗盘上标的方位吗?他问道。难道她分不出南北吗?难道她真的以为他们住在那边吗?他又指给她看他们的房子在哪儿,在那边,那些树的旁边。 他希望她努力把方向辨得更准一点,他说:“告诉我——哪是东,哪是西?”他半取笑半责备地说,因为他无法理解一个不是绝对的低能却看不懂罗盘上标的方体的人的心理状态。可是她却看不懂。看到她那茫然、现在又带着惊恐的目光盯在根本没有房子的地方,拉姆齐先生忘记了自己的幻想;忘记了他如何在平台上的花瓮之间徘徊;忘记了女人们如何向他伸出了臂膀。他想道,女人总是这样;她们头脑之糊涂真是没治了;这是他从来没法理解的一件事;但事实就是如此。她——他的妻子——是这样。 她们无法把任何事情清楚地记在脑子里。但是他对她生气是错误的;何况,难道他不是挺喜欢女人身上的这种糊涂劲儿吗?这是她们特有的魅力的一部分。我要让卡姆对我笑起来,他想道。她看上去很害怕。她一句话也不说。他控住自己的手指,决心压低声音,并且抑制住多年来他可以任意支配、使人们同情他赞美他的、富有表现力的面部表情和手势。 他要让她对他笑起来。他要找点什么简单轻松的事来和她谈。可是谈什么呢?因为,像他这样全神贯注于自己的工作之中,已经忘记该说些什么了。对了,有条小狗。他们有条小狗。今天谁在照看小狗?他问道。是的,詹姆斯看见在船帆衬托下姐姐的头,心里毫无怜悯地想道,现在她要屈服了。只剩下我独自和这个暴君斗争了。那个盟约就要留给他一个人去履行了。卡姆永远不会至此反抗暴行了,他看着她那悲伤、阴郁、屈从的脸,严厉地想道。 就如有时发生的那样,云层遮住了一片绿色的山坡,气氛变得低沉,周围的群山也会笼罩在阴郁忧伤之中,似乎群山需要思考被云层遮住的、变暗了的山坡的命运,或同情、或恶意地幸灾乐祸:卡姆现在就是这样,她坐在这些平静、坚定的人之中,感到自己被乌云笼罩住了,不知道怎样问答父亲关于小狗的问题;怎样抵抗他的恳求——原谅我,关心我;而立法者詹姆斯,膝上摊开放着永恒智慧的碑文(他放在舵柄上的手对于她具有了象征意义),在说,抵抗他。和他斗争。他说得非常对,非常公正。 因为他们必须至死和暴行斗争,她心里想。在人类所有的品质中,她最尊崇的就是公正。她弟弟像神一般公正,她父亲最会乞怜哀求。她坐在他们两个人之间,看着她对它们在罗盘上的方位一无所知的海岸,想着现在草坪、平台和房子都已消失,那儿一片宁静,她想,该向谁屈服呢? “贾斯珀。”她绷着脸说,他会照看小狗的。 她打算给小狗取个什么名字?父亲追问道。他小的时候有过一条狗,叫弗里斯克。她会屈服的,詹姆斯看着她脸上出现的表情、一种他记得的表情,心里想道。她们低头看着编织的活儿什么的,然后突然抬起头来。他记得有一道蓝光一闪,后来和他坐在一起的一个人笑了起来,屈服了,他非常生气。肯定是他母亲,他想,她坐在一张矮椅子上,他父亲高站在一旁。 他开始在被岁月轻轻地、永不停止地一页页、一层层搁置在他脑海中的无数一连串的印象中搜寻;在气息和声音中搜寻;在各种人声中搜寻:刺耳的、空洞的、甜美的;灯光掠过,扫帚嗒嗒响;海浪轻轻冲刷海岸,一个男人大步走来走去,突然停住,笔直地高站在他们旁边。在回忆的同时,他注意到卡姆在用手玩水,眼睛盯着海岸,一声不吭。不,她不会屈服,他想;她不一样,他想。好吧,拉姆齐先生决定,如果卡姆不愿回答,他就不去打搅她了,于是把手伸进口袋里去摸本书。 但是她愿意回答他;她强烈地希望能除掉舌头上的什么障碍,说,哦,是的,弗里斯克,我就叫它弗里斯克。她甚至想说,它是不是那条自己在野地里找回家来的狗?但不管她如何努力,却想不出像这样的话来说,她热烈地忠实于他们的盟约,然而又要在不引起詹姆斯疑心的情况下、向父亲传递自己对他的爱的表示。她手玩着水(现在麦卡利斯特的儿子捉到了一条马鲛鱼,它在船舱里蹦,腮里流着血),眼睛看着毫无表情地盯着船帆、或偶尔看一眼地平线的詹姆斯,心里想,你没有受到这种压力和感情的矛盾,这种强烈的诱惑。 她的父亲正在口袋里摸索;再过一秒钟就要找到他的书了。因为没有任何人比他对她更具有吸引力;他的手、他的脚、他的声音、他的言语、他的急躁、他的脾气、他的怪癖、他的激情、他在大庭广众下说出,我们死去、各自孤零零地死去、以及他的冷漠,对于她都是美丽的。(他已经打开了书。)但是,她笔直地坐在那里看着麦卡利斯特的儿子从另一条鱼的鳃里往外拔鱼钩,心里想,使人无法忍受的是他那极度的盲目和专横,它破坏了她的童年,引起了痛苦的风暴,以至于直到现在她还会在半夜惊醒过来,气得浑身发抖地记起他的某个命令或横蛮无理的态度:“干这个”,“干那个”;他的主宰一切,他的“服从我”。 因此她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固执而悲伤地看着包围在宁静之中的海岸;仿佛那儿的人都睡着了,她想;像轻烟般自由,如幽灵般来去自由;在那儿他们没有痛苦,她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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