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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他们甚至把他四十年前写的东西也拿去出版了。现在有一个叫卡迈克尔的名人了,她笑着想到一个人可以有多少种形态,在报纸上是那样,但在这儿却和从前完全一样。他看上去还是那个样子——只是头发白多了。是的,他看上去还是那个样子,但是她回想起,有人说过,当卡迈克尔先生听到安德鲁·拉姆齐的死讯时(他是被炮弹击中后立即死去的;他本应成为一个伟大的数学家的),他“失去了对生活的一切兴趣”。这意味着什么——这样一句话?她琢磨着。他有没有抓着根大手杖行进在特拉法尔加广场上?他有没有独自坐在圣约翰树林自己的房间里,一再翻动书页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她不知道当他听到安德鲁牺牲的消息时都做了些什么,但她仍能感到这件事对他的打击。他们仅仅在楼梯上碰见时含含糊糊地打个招呼;抬头看看天,说天气是好还是不好。

  但她认为这也是了解人的一种方式:了解轮廓而不是细节,如同坐在自己的花园里看山坡泛着青紫色伸向远方长满石南的草原。她对他的了解就是这样的。她知道他由于某种原因产生了变化。她从未读过一行他的诗。但她认为自己知道他的诗是怎么回事,节奏缓慢、音调铿销锵。醇厚丰美。诗中写的是沙漠和骆驼。是棕榈树和落日。不带任何个人情感;它讲到死亡;很少讲到爱情。他身上有一种超然的气质。他很少对别人有什么需求。

  他不就曾经胳膊下面夹着报纸,带着几分尴尬蹒跚着走过客厅的窗口,尽力想避开他不知为何不怎么喜欢的拉姆齐夫人的吗?当然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总要让他停下来。他会对她鞠个躬。他会极不情愿地停下来,深深地一鞠躬。拉姆齐夫人很不高兴他无求于她,会问他(莉莉仍能听见她的声音)他要件外衣、一条小毯子、或者报纸吗?不,他什么也不需要。(此时他鞠了个躬。)她身上有某些品质他不怎么喜欢。也许是她的好支配人,她的过分自信,还有她的讲求实际。他总是那么直率。

  (一个声音把她的注意力吸引到客厅的窗子上——是铰链的吱嘎声,微风在戏弄着窗子。)

  一定有人非常不喜欢她,莉莉想(是的,她意识到客厅前的台阶上空落落的,但却对她毫无影响。她现在不需要拉姆齐夫人了。)——觉得她是太自信、太严厉的人。可能她的美貌也让人不舒服。多么单凋,他们会说,总是一个样子!他们更喜欢另一种类型——肤色较深、活泼愉快,而且她在丈夫面前太软弱了。她听任他当众发脾气。再说她太沉默冷淡。谁也不清楚她怎么了。

  而且(再回到卡迈克尔先生和他对她的反感)谁也不可能想像拉姆齐夫人会整个上午站在这里画画、躺在草坪上看书。这是难以想像的。她会一句话也不说,只有胳膊上挎的篮子表明她出门有事,便到城里去了,去到穷人那里,坐在某个闷热不通风的卧室里。莉莉经常看到,在大家游戏或谈论情绪正高时,她挎着篮子挺直身子一声不响地离去。她曾注意到她回来时的样子。她曾既觉得好笑(她摆弄茶杯时是多么有条有理)又觉得感动(她的美真是惊人)地想,因痛苦而闭上的眼睛曾经望着你。你曾经在那儿和他们在一起。

  然后拉姆齐夫人会因为有人迟到、或者黄油不新鲜、或者茶壶有裂纹生起气来。在她说黄油不新鲜的整个时间里,你会想到希腊的神殿,想到美需经在那儿和人们在一起。她从不谈起她去的地方——她就那样准时直接去到那儿:她的本能要她去,就像燕子本能地飞往南方,洋蓟本能地向着太阳,她的本能使她无误地转向人类,在他们心中筑巢。正像一切的本能那样,它使没有这种本能的人感到不快;对卡迈克尔先生可能就是这样,对她则肯定是这样。他们俩人都有点觉得这种行为是没什么作用的,这种思想是优越感的表现。

  她的这种行为对他们是一种非难,让世界往不同方向转折,他们看到自己的主张消失,因而使他们不得不抗议,并紧紧抓住在消失中的东西。查尔斯·坦斯利也像拉姆齐夫人那样:这也是人们不喜欢他的原因之一:他破坏了别人世界的平衡。她想,不知道他怎么样了,一面懒洋洋地用画笔扒拉着车前草。他得到了研究员的头衔。他结了婚;住在戈尔德绿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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