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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九


  “亲爱的,”她嗓门嘶哑地低声说。她的声音好像来自平静舒适的梦境深处。“噢,我的亲爱的。”

  他抚摸着她的头发。她狂热地在他的脸上吻来吻去。他舔着她的脖子。她伸出双臂紧紧搂住他,用热烘烘、湿漉漉、柔软而有力的嘴唇一次又一次地亲吻他,一边对他说着那些令人心醉神迷的情话,使他觉得自己越来越疯狂地爱上了她。她那只抚摸着他后背的手熟练地向下伸进他的裤腰,另一只手却狡诈地在地板上偷偷摸寻那把切面包刀。她摸到了那把刀。幸好他及时醒悟,救了自己的命。
  
  她居然还是想杀掉他!他被她这种极不道德的骗人花招惊得目瞪口呆。他从她手里夺下刀扔到一旁,然后从床上跳下来站到地上。他的脸看上去困惑又失望。他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冲出屋去获得自由呢,还是应该倒到床上去跟她做爱,再次低声下气地任凭她处置。就在他正犹豫不决的时候,她突然放声大哭起来,这下又把他给吓呆了。

  这一回,她的的确确是出于悲伤而痛哭的。她哭得涕泪横流、悲痛欲绝,完全忘记了他的存在。她垂着她那激动、高傲、美丽的脑袋,缩着肩膀,萎靡不振地坐在那儿,那副模样是那么的凄凉、那么的哀婉动人。这一次,她的痛苦是明确无疑的。她痛不欲生地啜泣着,喉咙哽咽,浑身颤抖。她忘了还有他这么个人,对他已经毫不在意了。此时,他完全可以平安无事地从这个房间走出去,可他还是决定留下来安慰她,帮助她。

  “请别哭了。”他伸开双臂抱住她的肩膀,含糊不清地恳求着她。他痛心地回忆起那回飞机轰炸完阿维尼翁返航的路上,斯诺登不停地鸣咽着对他说,觉得冷,觉得冷。当时,他感到浑身软弱无力,说不出话来,只会翻来覆去地对斯诺登说:“好啦,好啦,好啦,好啦。”现在,他也只会翻来覆去地用一句话对她表示同情。“请别哭了,请别哭了,请别哭了。”

  她斜倚在他的身上哭泣着,一直哭到她再也没有力气哭下去了。等到她哭完了,他把自己的手帕递过去,她这才抬起头来看了看他。她有礼貌地淡淡一笑,用手帕擦了擦面颊,然后递回给他,并且像个温文尔雅的黄花闺女似的低声说:“谢谢,谢谢。”但是,突然间,她的情绪突变,猛地伸出双手要去剜他的眼睛。她的手刚一抓到他的眼睛上,她就发出一声得意的尖叫。

  “哈!你这个杀人犯!”她一边怪叫着,一边得意地跑到房间的另一头去拿那把切面包刀来杀他。

  他慌忙站起身,踉踉跄跄地去追她。他的眼前一片模糊。他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响,赶快转过身去,只看了一眼,就吓得差点灵魂出窍。不是别人,恰恰是内特利的妓女的小妹妹,正手握着另一把长长的切面包刀朝他冲过来!

  “噢,不!”他声音颤抖地悲叹一声,对准她的手腕猛地往下一击,把刀打落在地。这种荒谬绝伦、莫名其妙的混战他实在忍受不下去了。天知道接下来还有谁会拿着另一把切面包刀冲进房门朝他刺过来。他把内特利的妓女的小妹妹从地板上举起来,朝内特科的妓女扔过去,随后跑出房间,跑出公寓,跑下楼梯。两个女人追他一直追到门厅里。他拼命往外逃时,听见她们的脚步渐渐落后,最后完全停住了。随后,他听到头顶上传来哭声。他回头从楼梯口往上望去,看见内特利的妓女缩成一团坐在楼梯上,双手捂着脸正哭得伤心呢。而她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异教徒小妹妹却正十分危险地把身子趴在楼梯扶手上,一边兴高采烈地朝下冲他大叫“畜生!

  畜生!”一边朝他挥舞着切面包刀,好像那是一件使她兴奋不已的玩具,她正迫不及待地要试试它呢。

  约塞连逃了出去。可即使当他逃到了大街上时,他仍不时担心地回头望望。街上的行人目光奇怪地打量着他,这就使他更加害怕起来。他紧张不安地快步走着,心里直纳闷,自己外表上有什么地方会吸引住所有人的注意力呢?他觉得前额上有个地方很痛,便伸手去摸,结果手指头沾了粘糊糊的一层血,这下他才算明白了。他用手帕轻轻擦了擦脸和脖子。不管擦到哪个地方,手帕都会沾上一块新的血污。
  
  他满头满脸都在流血。他急忙跑进红十字会大楼,奔下两段极陡的白色大理石楼梯,来到男洗手间。在那儿,他用冷水和肥皂擦洗干净裸露在外面的无数处伤口,理平衬衣领子,梳了梳头发。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张青一道紫一道伤痕累累的面孔。此时,这张面孔正从镜子里张皇失措、惊恐不安地冲他眨着眼睛。她究竟要把他怎么样?

  他走出男洗手间时,内特利的妓女正埋伏在外面等着他呢。她猫腰躲在楼梯底下的墙边,手中紧握着一把闪亮的银制牛排切刀,像只老鹰似的朝他猛扑过来。他敏捷地抬起胳膊肘使劲一顶,正好击中她的下胯。她翻了翻眼睛就要倒下去,他及时拉住了她,轻轻抉她坐到地上。随后,他跑上楼梯,跑出大楼,在城里花了三个小时找到亨格利·乔,这才得以在她再次找到他之前离开罗马。
  
  直到飞机起飞后,他才感到自己真正安全了。当他们在皮亚诺萨岛着陆时,内特利的妓女穿着绿色的工作服,假扮成一个机械师,手握着牛排切刀,就在飞机旁边等着他呢。她举刀朝他的胸口刺来,幸好她的皮底高跟鞋在砾石地面上绊了一下,摔了一跤。约塞连吃了一惊,使劲把她拉上飞机,使了招双重锁臂勾腿摔跤法,把她一动不动地制服在地板上。与此同时,亨格利·乔通过无线电要求指挥塔台允许飞机返回罗马。在罗马机场上,亨格利·乔连火都没熄,约塞连把她从飞机上往机场跑道上一推,飞机立刻就起飞了。和亨格利·乔一起步行穿过中队驻地往他们自己的帐篷走时,约塞连屏注呼吸,警惕地盯着每一个人影。亨格利·乔则表情滑稽地一直盯着他。

  “你能肯定这件事的前前后后不是你想象出来的吗?”过了一会,亨格利·乔犹犹豫豫地问。

  “想象出来的?你一直和我在一起,不是吗?你不是刚刚把她送回罗马吗?”

  “也许这也全是我想象出来的。她为什么要杀死你呢?”

  “她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我。也许是因为我打断了内特利的鼻梁骨,也许是因为她听到这消息时,我是唯一在场的可以供她发泄怨恨的对象。你认为她还会回来吗?”

  那天晚上,约塞连在军官俱乐部逗留到很晚才回来。他一边往自己的帐篷走,一边机警地用眼睛四下里搜寻内特利的妓女。他看见她乔装成皮亚诺萨岛农夫的模祥,手里握着一把切肉刀,藏在山坡下的灌木丛里,他停住脚步,蹄起脚尖无声无息地绕到她的背后,一把揪住她的后背。

  “放开我!”她一边愤怒地大叫着,一边像只野猫似的挣扎着。

  他把她拖进帐篷,扔到地上。

  “嘿,出了什么事?”他的一个同帐篷伙伴迷迷糊糊地问。

  “看住她,等我回来。”约塞连把他从行军床上扯下来推到她的身上,吩咐了一声便往外跑。“看住她!”

  “让我把他杀了,我就让你们每个人都玩一玩,”她提议道。

  其他几个同帐篷伙伴看到是个姑娘,就都从行军床上跳下来,想让她先跟他们大家玩一玩。约塞连跑去叫亨格利·乔,那家伙正像个娃娃似的呼呼大睡呢。约塞连把赫普尔的猫从亨格利·乔的脸上拿开,把他摇醒过来。亨格利·乔迅速穿好衣服。这一次,他们俩把飞机一直往北开,深入到敌人后方之后再折回进入意大利领空。飞机飞越一片平原时,他们把内特利的妓女绑到降落伞上,从应急出口推了下去。
  
  约塞连确信自己终于摆脱了她,这才松了一口气。当他回到皮亚诺萨岛走近自己的帐篷时,从路旁的黑暗中突然跳出一个人影,把他吓得昏了过去。他醒来时发现自己坐在地上,只好引颈待毙,想到那致命的一击即将带来的平静,他几乎有点高兴了。可是,一只友好的手把他搀扶了起来。原来是邓巴中队里的一个飞行员。

  “你怎么样?”那飞行员轻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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