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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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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忘了。约定的时间到了,我再也没有见到您的脸,再也没有力气抚摸它,再也没力气碰它,把它带在身边。我再也没有力气了,几乎再也没有力气了,我整夜抓住您的手,您的臂。我抓不住了,您像死了一般躺在我身边,躺在这个很快就要死去的身躯,我的身躯旁边。我只能活几个小时了,我在这个世界上和您一起只能活几个小时了。我就要离开您,把您孤零零地扔在这个世界上。我什么都不想,我只感到身边有一个温暖的躯体。那是您的身体。不是您的又是谁的?我看除了您谁也不会在这里。您像往常一样,一言不发。我在众多的沉默中认得出这种沉默。我想:‘在我旁边的是他。’可我忘了您的名字。您叫什么来着?您叫什么名字?我都记不太清楚了。我知道我是杜拉斯。我没有忘记这个名字。当心脏,我的心脏在1996年3月3日星期天上午八点左右停止跳动时,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这个名字。这个准确的时间是您告诉我的,是您告诉我,告诉全世界的。您宣布了这个消息:杜拉斯死了。杜拉斯死了。 “别再说什么了。我还抓住您的胳膊,感到您胳膊上的温暖。我仍紧紧地抓着,我不会马上死的,我还有点时间。用来干什么?确切地说,我还可以说些我没有说过、没有写过的什么?我还可以说些什么?告诉我。不,我想,没有遗嘱,突然间再也没有话说了,我找不出话来说。我再也不写了。我知道完了,知道我不会再写,知道杜拉斯已经死了,知道还剩下这具奄奄一息的躯体。它的心还在跳,机械地跳动。它跳着,然后会停止。之后呢?之后,我不知道,我无法思想。不可能思想。假如我们彻底相爱,完全相爱。拥有一种完整的爱,就像某些书中的某些英雄那样。您觉得我们还能做得更好吗?现在还不太晚,决不晚,还有时间。是的,我们可以试一试,我们要写完这本已经开了头的书,这本暂时叫做《待消失的书》的书,这本没有完成的书。 “我死了挺好,让我死吧!我想一个人呆着。文字,故事,这就够了。我一辈子都在写字、编故事。毕生都在干这事。写书。什么书?完美的书。数百万读者,全世界到处都有,译成了所有的语言。 “是的,我没忘。我要死了。我没忘记那些年轻的读者,他们将读这些书,读那些我喜欢、您也喜欢的文字,读您的数百封信。1980年夏天之前的,这怎么可能,怎么能想象没有你、没有我的日子?不可能的,这无法想象。人们会忘记这张脸,这我从您脸上看出来了。这是有可能发生的。跟我讲些什么吧!” 不,我忘不了您的脸,忘不了您的目光。您看着人们看不见的什么东西。这东西看不到,有时却能写出来。文字写出来了,人们看见了某些似乎真实的东西。于是,对,那些书名,那些包含在书名中,包含在杜拉斯这个名字,这个不会消失的名字中的文字,人们可以读了又读。这个可爱的名字,献给热切希望得到它的人。这个名字不属于任何人。这个笔名,这三个字印在所有那些书上,刻在巴黎埃德加-吉内大道蒙帕纳斯公墓的白色墓石上。 人间和冥界之间,是否有一段截然不同的时间?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让我安静点,回您自己的房间去吧。我想孤零零地死去,像大家一样,是这样的,您无能为力,望洋兴叹,我也如此。所以,您走吧,从现在起,没必要再呆在这里了。去睡上一个小时吧,当您醒来时,一切都将结束,这种事情很平常,全世界时刻都会发生。一个人死了,人们不知道;一本书正在写,人们以后才知道;爱正在做,谁知道这是不是爱,是不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爱,新的爱。他们将热烈相爱,海枯石烂心不变。您还记得吗,‘永远,永远,我永远不会忘记你’?你还记得那首极古老的歌吗,《在晶亮的泉水边》?我们俩经常在车中唱,行驶在法国的公路上。您和我在一起,我们唱道:‘永远,永远,我们不相忘’。” 确实是这样。 “一切都很好,没有眼泪,什么都没有,没有忧伤,因为这算不了什么。我们一无所知。一切都会好的。我们还将唱着《在晶亮的泉水边》,不是在汽车里,我们可以另外找一个地方,我们去找,您会看到的。我们无所不能。可以创造一切。” 我回房间睡觉去了。我把您留在您自己的房间里,灯仍然亮着。接着,很快就到了1996年3月3日星期天的八点钟。 14 我要离开这个没有您的世界。什么时候?您可知道?别人可知道我这两天就要死?是的,人们知道。早就知道了。然而,人们不能真的这样想,好像只有生是可以想的。死是一件怪事。好像死并不存在。 所以,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这是您生命中最后几个月发生的事:您越来越疲惫,越来越感到累。身体累,精神上累,这种累进入您全身,直至把您全部淹没,直至让您消失。这种疲惫成了您首先要搏斗的东西,而您,越来越无能为力。很快,死亡胜利了:现在和我一起的生命,慢慢地消失了。生命的剥夺是缓慢的,无法阻止的。我无能为力。您也无能为力。就是这样。有什么东西要停止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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