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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局(2)


  我寻找着那个锅炉,它曾使邦雅曼那么惊讶。但那儿只有一块权作隔板的穿墙石,粗糙地抹着水泥,挡住了去路。地窑的尽头已被封住,我用手电的顶端敲击泥水加工过的地方,声音很实。我又照着地面。在一堆乱七八糟的电线和旧盒子当中,有一张布满斑点的床垫,上面都是霉点。我的大腿哆嗦起来,于是我坐下来,想恢复镇定。

  突然,我相信听到楼上有脚步声。我关了手电,等待着。一些捉摸不到的东西在我四周呼吸,一些轻微的响声在黑暗中汇成众多的嘈杂,一些奇怪的影子忽现忽隐。我想站起来,想说话,想喊“救命”,但人却像被钉在床垫上一样。我觉得到处都有眼睛在监视着我。

  慢慢地,我一切都明白了:“他们”派邦雅曼到医院里去找我,把我引到这儿,然后关起来。经过严密的调查,“他们”选中了我。为了吸引我,“他们”表现得异常耐心和细心。我上钩了。费迪南本人也可能是这个骗局中的一员。我曾到处寻找我最可笑、变得最厉害的病人。而他却倾诉衷肠,设计谋引我上当。但我并不恨他,被认为有资格出现在囚徒的名单上,我甚至觉得有点沾沾自喜。

  是的,我钦佩他们:他们使我想自我毁灭,自我囚禁。说穿了,等待时间的判决又有什么好处呢?若干年后,我就不会光彩照人了。我这张年轻姑娘迷人的脸将变成老妇人庄严而干瘪的脸。我会有那一天的。最近几天发生的事迅速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我重温着这些错综复杂的偶然事件、它们丁以乎是精心策划的,使我相信一座无人居住的屋子,让我一直来到这里,真是天才啊!

  轮到我还债了。我平躺在床垫上,双臂垂在腰间。骨头压迫着我,身体塌陷了,好像我已摆脱了自身,离开了这具衰老的躯壳。于是,他们就要出现了:一个老色鬼,一个令人讨厌的侏儒,一个肥胖的巫婆。我不知道他们的来临对我来说是解脱还是灾难。我想逃,但我太累了,一股力量似乎把我钉在床垫上。我想钻进这座山的中间。我睡着了又醒来,醒来又睡着,如此数次。我渴了。谁也不知道我在哪里。20年后,我将重返人间。我在人类当中将没有自己的位子。我大喊“救命”,喊着费迪南的名字。我看见阿伊达在我面前哭,她的辫子一下子散成鬈发,一下子长发披肩,后来,辫子缠住她的脖子,把她勒死了。

  终于,楼梯上方有扇门开了。好了,他们来抓我了。我牙齿咬得“格格”响,头昏眼花,但这种恐惧中有一种激动,一种狂热的急躁。这个时刻我等待已久,我早就梦想当老太婆了。我也许能在地牢里见到埃莱娜,我们将成为一对衰老的朋友,两个没有前世的小老太婆。我在黑暗中伸出手臂,免得他们费事。行行好,带走我,把我关起来吧!

  然而,把门弄得“噼啪”响的是穿堂风。它继续笨拙而机械地拍打着门。我其至有点失望了。我用肘支着地,站起来,太阳穴痛得要命,耳朵嗡嗡直响,腰阵阵生疼。我的眼睛已适应了黑暗,分辨出台阶,且看到一道朦胧的微光。几只苍蝇“嗡嗡”地围着我飞。难道,我已经解体,变成了死尸?

  我的身上发出一股酸味,那是因为害怕和出汗。我差点要晕过去。我咬着嘴唇,只相信是自己弄错了。我一定是老了,而自己却浑然不觉。我伸手去摸自己的脸,想知道究竟有没有皱纹、裂口和肿块。我没有发现任何不正常的地方。鼻子还在,额头和那一大把头发也都还在。我急着想照镜子。我饿了,饿坏了。当我准备跳起来时,我太冲动了,我因此感到羞耻。

  我从臭气熏天的床垫上爬起来,头晕眼花,冻得发僵,一直冷到骨头里面了。我拍掉身上的灰土,踉踉跄跄地踏上光滑的台阶。我毫无时间观念,浑身疲惫不堪。我推开厨房门。百叶窗关着,光亮从窗缝里透进来,直射阴暗的角落,照亮了悬浮的微粒和尘埃。我撞在一个啮齿动物的死尸上。墙角还有一只死鸟,羽毛乱糟糟的,倒在一个用细枝搭成的窝里。

  我打开窗,打开百叶,爬出了窗外。光线刺得我一阵目眩。天已经亮了,万物苏醒,发出细微的响声。我闻到一股湿青草的味道。空气纯净,清新得恰到好处,使人精神振奋。

  一个橘红色的大太阳从树尖后照过来,唤醒了山中五颜六色的动植物。

  一头母鹿在一座小山上望着我,一点也不害怕。它低着头,颤抖着四肢,胸前有一块白色的斑点,就像挂着一枚勋章。它想跟我说些什么东西,睫毛长长的眼睛试图向我传递一个信息。它摇了几次头,又用蹄子刨地,然后不慌不忙地离开了我,优雅极了,树枝“噼噼啪啪”地被它踩断。

  在我的四周,无数条溪流在歌唱,就像小孩在“牙牙”学语,非常动听;一条小瀑布冲落山涧,发出“隆隆”的声音,泛起许多水泡;一些含脂树木的树梢燃烧着片片的火焰;一只饶舌的乌鸦在向树皮讲述它的故事。到处都是飞去的鸟儿和“哗哗”作响的威严的冷杉。高空飘过一片片巨大的白云,就像是天使鼓起的脸。这是一首声音和色彩协调的交响曲,妙不可言。

  天地万物都对我非常友好,整个大自然都催促我新生,重返人间,回到我的兄弟姐妹当中去,重新迎接世纪的挑战。在这个荒凉的木屋里,我有幸得到了第二次生命。我怎么会害怕它呢?“晾草架”即使是幻想者头脑中产生的幻象,也不会丝毫影响它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故事的力量不在于它与事实是否相符,而在于它所造成的断裂和它所传递的活力。邦雅曼即使是在虚构,也给了我强烈的生之欲望。我犯了一个错误:相信了他跟我讲的故事,正如我相信别人一样。我做得对。我感到自己幸福得无法形容,感到自己获得了新生。风吹走了我从地窖里带出来的腐烂味,灿烂的光芒和巨大的欢乐自天而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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