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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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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信是迈克西姆拿出来给我看的。我们两人坐在惯常坐的那张桌子旁,从那儿可以俯视我们已经十分喜欢的一个小小的街心广场。他离开我回旅馆去取烟。 我记得那天天气不很暖和,浮云不断飘来遮住太阳,阵阵疾风在高楼之间的小巷急急地穿过,卷起一些纸片和败叶。我把搭住两肩的上衣拉一拉紧。夏天已经过去了。也许今天傍晚我们将会有一场暴风雨改变过去一周的天气。云又飘来,街心广场在阴影笼罩之下,黯然失色,现出那么一副忧郁的模样。几个黑头发小孩在圆石堆中他们自己挖出来的一个泥坑里玩耍,用棍子拨弄着,还用木头的冰淇淋勺子舀来更多的尘土,他们的嬉笑声似鸟儿的啁啾传入我的耳中。我总是面带微笑地看着和听着孩子们玩耍。我不让他们扰乱我的心情。 侍者从我桌旁走过,稍稍瞥了一下我的空杯子,但是我摇摇头。我要等迈克西姆。教堂的钟开始报时,那声音是尖细的,很轻很轻。太阳重又露脸,光芒四射,使物体民长的影子的边缘变得十分清晰,照得我身上暖洋洋的,并使我心情愉快。那些小孩都拍手欢呼起来,他们的那个泥坑里有什么东西使地们感到快乐。这时候我抬头看见他问我走来,耸着肩,那张脸就像是一个面具,他总是自觉地用它掩盖心中的全部悲伤。他手中拿着一封信,当他在轻而薄的金属椅子上坐下时,把信往桌上一扔,随后转身对侍者捻响手指——这种昔日的神气十足的样子现在已是十分难得在他身上见到。信封上的笔迹是准的我一点儿都认不出来,但是我看见了邮戳;我伸出一只手放在他的手上面。那是贾尔斯写来的。在我急匆匆看信的时候迈克西姆眼睛望着别处。“……发现她躺在卧室的地板上……听见她砰的一声摔倒……使劲把她扶起来……仆人赶来……她的左边身子几乎立刻又可以稍稍动弹了……她的声音十分微弱,不过稍微清楚了一点儿……她完全明白是我……护士和医生不愿多说……真可怕……每天都盼望着……”我又瞥了一眼信封。日期是三周以前。有的时候我们的邮件如此之慢,多么令人厌恶;自大战结束以来邮政通讯似乎日益衰败。 我说,“她现在一定已经好多了,迈克西姆。也许已经完全康复了。要不是邮路不畅,我们早已有了她痊愈的消息。” 他耸耸肩膀,点燃一支烟。 “可怜的比。她再也不能在四个郡里策马飞跑了,再也不能打猎户。” “嗯,要是他们能劝她把打猎彻底放弃,那么对她只有好处。我认为一个将近六十岁的女人还要打猎绝对是不明智的。” “她把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得井井有条。我对她一点儿没有帮助。她不该遭到这样的不幸。”说完他突然起身。“走吧。”他掏出一些钱往桌上一放,迅速下了台阶,开始穿越街心广场。我回过头去向侍者微笑致歉,但是侍者在屋子里面跟人说话,他的背对着我们。仿佛跟他打个招呼稍微耽搁一下都会发生什么问题,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我急于赶上迈克西姆,脚下一绊,差点地滑倒在圆石堆上。这会儿,那些小孩蹲在地上,脑袋凑在一块,十分安静。 迈克西姆已经穿过街心广场,正朝环湖的小道走去。“迈克西姆……”我赶上他,碰碰他的手臂。刮风了,湖面上泛起涟漪。“现在她已经没事……康复了……我敢肯定。今天晚上我们可以试着打电话给贾尔斯,对不对?我们会听到……他想让你知道,可恶的是那封信耽搁了这么长时间……他本来甚至会再写一封的,虽然你知道他不习惯于写信,他们两人都不习惯于写信。” 这是事实。这些年来,我们往往间隔很长时间才收到他们纯粹为应酬而写来的一封短信。比阿特丽斯的字很像是一个大大咧咧的姑娘所写,信里内容单薄,谈谈邻居们、出行去伦敦、战争、灯火管制、被疏散科的情况、物品短缺、家里养的鸡和马,等等,始终小心翼翼地、乖觉地回避任何有关个人或家庭的重要信息,避而不提过去。我们和他们简直就像是长时间失去联系的远亲。因为我们先前行踪不定,战后才到了这里,所以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们的来信都标写着“存局候领”,一年只有一两封,而且每一封都必定被耽搁很久。回信总是由我来写,同样也是写得那么小心翼翼、矫揉造作;我的字跟比阿特丽斯的一样不成规矩,而信里少得可怜又是鸡毛蒜皮的内容使我觉得羞耻。比阿特丽斯从不提及,因此我压根儿不知道他们是否收到我们的信。 “请你不要这样愁眉苦脸。我知道中风是可怕的,它会使比阿特丽斯非常沮丧,因为她太喜欢活动,无法忍受被困于室内不能自由行动的生活。她的个性不会已经改变。”我看见一丝笑容掠过他的嘴边,知道他此刻在回忆往事。“不过许多人都曾经中风过,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以得到彻底的恢复。” 我们站在那儿望着空旷的水平如镜的湖面,环绕湖面的是树木和一条砂砾小道。我听见自己不得要领地喋喋不休,企图消除他心中的疑虑。然而我是在徒费口舌。因为他当然不仅仅是在想念比阿特丽斯。那封信、那个邮戳、贾尔斯的笔迹,以及信纸上端的地址,所有这一切,跟以前一样,使他不能自已地陷入对往事的回忆。我曾试图帮他摆脱这一切,但是我知道,要是我当时把那些信藏了起来,我就会是犯下了一个大错,即使我成功地瞒过了他,那也只会是一种欺骗,而我们之间是没有欺骗的,或者说没有真正的欺骗,再说,我也不希望我们俩自欺欺人地把他当作是一个没有姐姐的人,一个除了我以外没有其他任何亲属的人。 自从我们离开以后,是比阿特丽斯负责处理一切事务,签署各种文件、做出各种决定,是比阿特丽斯和——在头一两年里——弗兰克·克劳利,迈克西姆对于任何事情都不想沾手,任何事情。是啊,我现在回想起来,也许我们给比阿特丽斯压的担子太重,也许我们过分想当然地认为她的力量真有这么大,过分想当然地认为她的善良、开朗的天性可以对付一切。后来,战争爆发了。 “我几乎没有给她任何支持。” “她从来没有期望你支持她,从来没有说过什么,这你是知道的。” 这时候他转身面对着我,那目光显露出内心的绝望。 “我害怕。” “迈克西姆,怕什么?比阿特丽斯会好的,我知道,她……” “不。不管她是不是会好起来……不是那个。” “那么……” “发生了一些变化,你难道看不出来吗?我害怕任何变化。我要的是,每一天都和我们早上醒来时候的今天一样。事情本来是什么样子现在还是那样,如果它们不变化,我就可以自己欺骗自己,告诉自己我根本用不着去想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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