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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第八章

  穿过英格兰这一路上都下着雨,绵绵雨丝不停落下,真让人乏味极了,天空布满了杂乱无际的灰蒙蒙的云块,要不了一会儿,连我也对这景致厌倦了,便从窗口扭回身去看报或读书。

  我本该感到非常愉快,这是我梦寐以求的旅行,可我很疲顿,发生的那些令人沮丧又害怕的事大大影响了我的心绪,弄得我浑身乏软、兴致索然,反正,到了这儿,似乎没什么可高兴的,一点打不起精神来。我已经对此习惯了,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我一直向往的那种自由感也无影无踪,我觉得自己给禁锢起来,压抑得慌。真希望自己是个干刺绣活或编织活的女人,这样在我看书看腻时手里可有样活干干。也可以让我表面上显得忙忙碌碌,同时,我知道,迈克西姆也喜欢我那样,他满心希望我是个宁静贤淑的伴侣,他不喜欢去体味我的心境,而这么些年来,我一直尽力满足他的需要,让他觉得安然无虞。

  英格兰中部地区一片深蓝灰色,片片屋顶闪发出黑光。我们向北驶去,雨针斜落在丛山之中,山顶上云雾缭绕。

  到家了,我说,我们到家了,然而此时我并没有归家之感。

  迈克西姆一直在阅读,报纸啦,一本书啦,间或有一两次,他走去站在车厢过道上,双肘支在车窗边。

  我一直就等着他出去,他看来跟人很疏远,真让人觉得大煞风景,实在不好受,而我自己的想法又让我们有了这么大的隔阂,因为我现在心存秘密,又不能向谁倾吐。

  反复在我脑中盘旋的问题还是说了出来,不过是喃喃自语。谁?怎么干的?为什么?这只花圈是从哪儿来的?谁送的?它给带走了还是依然留在那儿?他们想达到什么目的?是哪些人?谁?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这些话合着火车车轮的单调的节奏不停念叨着。

  门又拉开了,迈克西姆回了进来。

  “我们去喝些咖啡么?”我问。

  他摇摇头,并不跟我搭话,又捧起了报纸,可我肯定,这份报纸他已经看过了。他不想谈话。我知道,这都是我的错,可我对此毫无办法。

  火车向英格兰和苏格兰交界地区驶去,山脉是光秃秃的、十分凄冷。英格兰在我脑中是一片空白,留不下什么,雨水顺窗户密密淌下,它就好比是我的眼泪。

  一次,我看见一个女人经过我们的车厢,顺走廊走去,她朝我们车厢瞥了一眼,正好我抬起头来,一霎时迎上了她的目光。平平常常的。可这时,我看见她脸上闪现一丝疑虑的神色,似有所悟,她停住脚,退回一步,更为仔细地窥视着我们两人。我赶紧捧起书,扭过头去,等我壮着胆子再抬头看时,她已经走了。

  这没什么,我说,一点没事。我们离开英国已十多年了。一切都已过去,完全让人遗忘了。大战就像一道巨大的沟壑。把过去和现在分隔开来。

  可没过多久,我们第一次上了餐车,我摊开餐巾,将梆硬的面包掰碎放在我的盘子里,就在这时,我知道她也在那儿,就在过道那边的餐桌旁,透过眼角,我能看见她身穿一件紫色衬衫。

  侍者将我们的汤送上来了,就在这时火车突然一侧,汤便泼了一点在桌布上,迈克西姆气冲冲地吩咐换一块新桌布,我想叫他消消气,在这阵小小的傻乎乎的忙乱中,我抬起头来,又跟那女人的眼光候个正着。我感到脸发烫,又为自己的木讷、不善应付感到恼火。她有一个同伴,一个比她年轻的女人,此刻,她因认出对方是谁而两眼发亮,她的身子热切地前倾着。我看见她丰满的嘴唇在蠕动,看见她在悄声细语,我感觉得到她在说什么,尽管此刻她说得不多,或许仅仅提到我们的名字;一定要过会儿,等她们回到自己的包厢,在进一步证实不会有人听见了,她们交换一下眼色,她便会把话吐出来。

  “嗨——迈克西姆·德温特——那是他的第二个妻子——这么些年一直在国外——人家说他不得不这样——曼陀丽——吕蓓卡。你一定还记得……”

  我感到不安极了,她让我想起了范·霍珀夫人,当年她在蒙特卡洛那家旅馆的餐厅,放下餐叉,举起夹鼻眼镜。“这是迈克斯·德温特……曼陀丽庄园的主人。这庄园你当然听说过喽……”

  我将手放在迈克西姆的手上,很快地跟他讲了几句车窗外的风景如何如何的话,我记得,是一些没什么意义的泛泛之谈,说那儿有许多丰。我竭尽全力不让他注意到那个情景,他最担心的一件事就是被人认出来,遭人指指点点。此外,我碰碰他,稍稍做出一些手势,让他把注意力转到我这边来。

  他淡然一笑。

  他说,“这鱼太让人倒胃口了,干巴巴的。”

  “随它去,”我说,“别管它。”

  “行啊,就让我们瞧瞧这群羊吧。”

  这话让我格格一笑,他扬起一道眉毛,由于说了句自我解嘲的话,他的脸色松缓下来,我透了口气,喝了一大口葡萄酒,突然感到一阵高兴,又向车窗外望去,天色一点点在暗下来。

  “我们到苏格兰了,”迈克西姆说道,他声音响亮,听得出很轻松。

  苏格兰便是另一片乡土了。

  我们在离弗兰克·克劳利经营的庄园最近的小镇邓艾格的一家小旅馆过了一夜。这是他的安排,他觉得等我们赶到苏格兰,天色已太晚,我们不会再想继续赶路的。旅馆里有一张便笺,说他在早饭后很快会前来接我们。

  在我们向北行进的最后几里路途中,雨停了,起了一阵劲风,我们很高兴来到此地,受到旅店女主人矜持而友好的欢迎。除了我们,只有一对年纪比我们大的夫妇待在这儿,现在我们可以好好放松一番。置身这些天花板很高、式样古老的房间中,我们根本不必担心会有人认识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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