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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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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我错了,也许我是有病。我觉得累极了,浑身乏力,无精打采。或许这就是我听见耳语声、晕厥过去的原因。各种念头,各种疑问在我的脑子里打转,我既困乏,又摆脱不了它们的纠缠,于是,过了一会我睡着了,在这间寂静无声的房间里打了个奇怪的、不安稳的、充满忧虑的瞌睡。 当我慢慢醒来时,已经是傍晚了,我朝院子那头的墙上望去。我记得入睡的时候也朝它看过,尽管没有把看见的东西有意识地记在大脑里。但印象在起作用,它不可思议地帮我找到了答案:是什么东西一直在不知不觉地困扰着我。它现在清晰、完整地出现在了我的脑海里。 旧墙上生长着一串匍匐植物——向左右两边蔓延开去,像伸展出去的两条臂膀——还爬满了大门门框的四周。它很好看,令人赏心悦目;它的叶子绿得很明快,富有光泽;藤上星布着几百朵洁白的小花;它的幽香在空气中淡淡地送到了我的房里。我不知道它叫什么,但我现在想起来曾在别墅的拱门上方也看见过它。 衬着绿叶的白花令我想起了另外的东西。直到这时我才恍然大悟:那东西一直深藏在某个地方,在戏弄着我,迷惑着我;它是恼人的梦魇和耳语的缘由;在别墅发生的事就是其中的一部分。 弗兰克·克劳利曾经想消除我的疑虑。我为留在比阿特丽斯墓地上的花圈感到不安,他却不屑一顾,竭力使我相信那确实没什么严重,要我把它从脑子里驱赶掉。至于那张卡片,也不过是个把戏,恶作剧而已。“是杰克·费弗尔,”他肯定地对我说,“我听说他仍在附近的什么地方,我见过他一次。一定是他捣的鬼,没错。他喜欢做这种事情来取乐。别理它,把它忘了。这不是什么大事。” 但并非如此,我现在想来,事情并非如此,那不是杰克·费弗尔干的,那根本不是他的风格。杰克·费弗尔是个虚弱、讨厌、下流的家伙,是个懦夫,骗子;他很堕落,但并不邪恶。杰克·费弗尔是个寄生虫,是个无赖。我现在想起了他:个子很大,肌肉松弛,长得很英俊但不修边幅,属于软不啦叽、优柔寡断的那号人。他的下巴没有力度,呼吸中渗着酒味,眼睛老是斜视着,露出猥亵的眼神。吕蓓卡看不起他,迈克西姆也一样。我也鄙视他,尽管我还伯他。但在那段日子里我害怕每一个人。现在我是不会再怕杰克·费弗尔的。 他没有放那只花圈。他不具备那种素质,没有那份精明,那种手段。即使这一想法出现在他的头脑里,他也会把事情搞得一团糟。他绝不可能挑选出如此完美的花,然后细心策划,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花圈放在那里。他有可能出现在比阿特丽斯的葬礼上——真的,我现在意识到当初我暗地里的确有点指望他的到来;要是我那天下午扫视教堂时在后面的某个地方看见他,看见他用水汪汪的、呆滞的目光望着我,头发稀疏,脖子上长出了横肉,我也不会吃惊的。但他没来,可能他连比阿特丽斯的死都不知道呢。 放花圈不是他所为。他不可能在那张奶白色的卡片上写下字母R,写得和他的手迹一模一样。他没有这份灵气,他的方式是直接了当的,鲁莽的,笨手笨脚的。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如此天衣无缝地策划这场花圈的骗局,并将这个骗局实施得如此巧妙,如此残酷;能在那张卡片上摹仿出R这个字母。 孩子们从托儿所出来,我听见了围墙外面他们银铃般的嗓音,听见他们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院子里又恢复了宁静。但她在那儿,在我的心里,在我的眼前,甚至这块纯洁、幽僻的地方也被她蒙上了阴影。 我看见她像往常一样穿着黑色丝服,长长的、瘦骨嶙峋的手像爪子一样从细细的袖管里伸出来;看见她那张形似骷髅的脸:苍白得像一张羊皮纸,颧骨突出,眼睛深陷;看见她的头发一古脑地梳向后面,就像那位别墅导游的发型扁扁地贴在头皮上乌黑发亮;她的手交叉着搁在胸前。我还看见她瞧我时的神态:蔑视,傲慢;还有其它时候的眼神:有时闪动着仇恨、诅咒的凶光,有时带着鄙视、嘲讽的冷漠。她以各种各样阴险、恶毒的手段来破坏我深深依恋的那点脆弱的幸福、那点可怜的宁静和安全感。 我看见她站在曼陀丽庄园台阶上列成一排的佣人们的最前面,很一本正经地欢迎我这个新娘的到来;站在室内小眺台旁的大楼梯的顶端,没有表情地、冷冷地望着我;还有在西楼卧室的门口,她幸灾乐祸、洋洋得意地在我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发现了我心虚的举止。在曼陀丽舞会的那个晚上,当我轻易地掉入她为我设下的陷讲时,我看见了她那双充满了得意和狂喜的眼睛。 还有她的声音,一遍遍地在我耳边低语,像蛇一样隐蔽、令人难受。轻声轻气。 我不知道她如今在哪里。自从我们开车从伦敦回曼陀丽那最后一个可怕的晚上到现在,我们再也没有见到过她。他们说,她理好了行李走了,那天下午就发现她的房间空荡荡的。以后就是那场大火。我不想知道她的情况,我只想把她从我们的生活中抹去,从我的记忆中抹去。我从不去想她,不让她的阴影挡住我前面的路,或插在我们中间作梗。 丹弗斯太太是吕蓓卡的,她只属于吕蓓卡和曼陀丽。我根本不需要她。但丹弗斯太太送来了花圈。我知道是她干的,我很清楚。 我走了出去,没有带外套,也没有带色,几乎是一路奔跑着出了公寓的大门,穿过窄窄的小巷来到了喷水池。他已经在那里了,两腿交叉地坐在那儿,他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杯茶。 “迈克西姆,”我喊道,气喘吁吁地,但我尽量使自己振作起来,显得和他一样平静、若无其事。 他抬起了头。 “我好些了,”我轻快地说,“天气真好,在阳光下仍很暖和。我真的没事了。” 我看见他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眉头,眼睛里露出迷惑不解的神色。我为什么急着要让他放心,为什么一见面就迫不及待、轻描淡写地申明自己已经好了? 我要了杯茶,一份柠檬冰淇淋。我很镇定,镇定自如。我呷着茶,用细长的象牙柄调羹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吃着冰淇淋,还不时对他完尔一笑。我没有漏出一个字来。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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