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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我向你保证,我不知道。她这个人简直就是……一个谜,我一点儿弄不清楚,就像今天早上,”我正在说一桩可能不该说的事情,夏尔·罗塞特想,然而,副领事焦急的神情,那样看着他,迫使他不由自主地说出一个秘密,“她送我到花园门口的时候,突然她哭了……看不出什么明显的原因……她没有说为什么……我看,她的一切行为举止,好像都是这样,是的……”

  副领事的目光从夏尔·罗塞特身上移开去,他的手抓在石栏上,手在用劲。

  “你是幸运儿,”他说“能让这个女人流泪。”

  “你说什么?”

  “我曾听说……她的世界,就是泪水的世界。”

  夏尔·罗塞特结结巴巴地说,副领事搞错了,他敢赌咒,不是他让安娜-玛丽·斯特雷泰尔流泪的。副领事看了看他,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他显得很幸福。

  “如果你再见到她,请你务必跟她说说我,”他笑了笑,“我人就要崩溃,罗塞特,你要帮帮我,我知道,你没有任何理由来帮我,可是,我的力量就要完了。”

  “他真会哄我。”夏尔·罗塞特暗想。

  “你到孟买去吧。”

  这时,约翰一马克·H终于说道:“我不去孟买了……是的,我这么说,你一定很吃惊……”他笑了笑。“我对她太动感情了,所以,我不去孟买了。我之所以跟你一味地谈论这件事,就是因为,对我来说,平生头一回,一个女人触发了我的爱情。”

  副领事说时,声音里带着异常轻快的情调。夏尔·罗塞特再也听不下去,他再也听不下去。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搞的……每天早晨,看见她穿过花园的时候,还有昨天晚上,她对我说话的时候……但愿我没有太让你厌倦。”

  “不用客气!”

  “这件事,我应该跟你谈的,是吧,因为我想,你很快就会再见到她,我可不行,我呢……目前,我什么也不能做。我并没有什么奢望,就想再见见她,像别人一样,待在她周围,即便要我保持沉默,我也认了。”

  畸!外面已经这么热,雾就像蒸汽一样,夏尔·罗塞特回到卧室里,他想逃走。

  “请你说说吧。”副领事说。

  “没什么可说的,你不需要别人代你求情。”他开始发火,他敢发火了。“另外,你刚才说的这番话,我不相信。”

  副领事站在卧室的中央,望着恒河。夏尔·罗塞特看不见他的眼睛,但却看见他的嘴角瘪在那里,仿佛在笑。夏尔·罗塞特等着。

  “那么,依你看,为什么我要说这番话?”

  “也许,为了对这番话信以为真吧。不过,老实说,我不知道,刚才,可能我说话呛了一点,我太累了。”

  “你看,爱惜这东西,是不是人的一种胡思乱想呢?”

  夏尔·罗塞特叫喊起来,说他就要走啦,然而却没有离开。他又说到孟买。五个星期以来,副领事那么等呀盼呀,现在他突然又……值好像不可能吧。副领事说,今天晚上,他俩可以再谈这个问题,他非常希望今天晚上,在俱乐部,能和他共进晚餐。夏尔·罗塞特说,这不可能,他要去尼泊尔两天。副领事转过头来,看着他,说他在撒谎。夏尔·罗塞特不得木发誓说,他真是去尼泊尔,他发了誓。

  他俩突然之间,都失去话茬儿,不再出任何动静。很长时间的沉默,间或,被一两句生拉硬扯出来的话打破,说的是那个在恒河里游泳的疯姑娘,她不同于一般的疯姑娘,他见过吗?夏尔·罗塞特问。这期间,他的手始终括在房门的把手上。

  没见过。

  夜里就是她唱歌的,他知道吗?

  不知道。

  还有,她大部分时间都在恒河岸边,就在附近一带,不会走太远,哪里有白人,她便会跟到哪里,总是那样,仿佛是出自她本能的一种行止,但说来也奇怪……她从来不贴近白人……

  “一个还在搏动的已经死亡的生命,”副领事最后说,“不过,她从来不会贴近你,是吗?”

  是的,可能是的,是这样的。

  黄昏一样的天,车子在笔直的马路上面行驶,仿佛在三角洲的稻田里面行驶。

  安娜-玛丽·斯特雷泰尔依靠在米歇尔·理查逊的肩头睡着,米歇尔·理查逊的一只胳膊伸在她腰间,揽着她。两人的手一只放在另一只上。夏尔·罗塞特在她的另一边。彼得·摩根和乔治境莱恩俩人乘坐乔治·克莱恩的那辆黑色的郎西雅,两车出了加尔各答城关/分头各自驶去。

  辽阔的沼泽,数不清的坡面纵横其间。坡面上,到处可见,双手裸露的人,他们一个接着一个,组成许多长长的队列。天际成了一条直线,仿佛是在创世之初,草木生长之前;又仿佛是在诺亚时代的洪水泛滥过后;有时,也如同在别处,当你经过一场暴风雨.当雨后复斜阳的时候,所见到的那样,那时,蓝色的棕桐树,一排排,矗立在水面之上。路上有行人,带着包裹,带着水壶,带着孩子,或者什么也没有带。安娜-玛丽·斯特雷泰尔睡着,嘴巴露出一丝缝扎,薄薄的眼皮不时地抬起,她看见夏尔·罗塞特坐在旁边,朝他微微一笑,又睡着了,米歇尔·理查逊也朝他微微一笑。和谐融洽。

  她刚刚醒来。他抓住她的手,紧握着很长时间。她将头靠在夏尔·罗塞特的肩上。

  “还好吧。”

  坡上是无数的人,他们运送,他们放下,他们回转时空着两手,四周是稻田,田埂笔直,水面空空,到处是人,上千的人,上万的人,身负满满的稻谷,走在坡上,长长的队列,连续不断,不见后尾儿。他们的劳动工具——两只裸露的胳膊,垂摆在肩膀两侧。

  劳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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