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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6)


  “就在这个时候,人群中有一个女人惨叫了一声,呼天抢地地挣扎着,拼命想挤过警戒线,冲到这三个人跟前去。但是她让宪兵抓住,不知道给拖到什么地方去了。大概这是瓦莉亚的母亲。快走到绞架的时候,瓦莉亚唱了起来。我还从来没有听见过这样的歌声——只有视死如归的人才会这样满怀激情地歌唱。她唱的是《华沙之歌》,那两个同志也随着她一起唱。宪兵用马鞭抽他们,这帮没人性的畜生就像发了疯似的,鞭子不断落到咱们同志的身上,他们都好像没有什么感觉。宪兵把他们打倒在地上,像拖口袋一样拖到绞架跟前,草草念完了判决书,就把绞索套在他们脖子上。这时候,我们大伙就高唱起《国际歌》来: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

  “他们从四面八方向我们扑过来。我只看见一个匪兵用枪托把支着平台的木桩推倒,咱们的三个同志就全让绞索给吊了起来……

  “当我们在刑场上准备受刑的时候,他们向我们宣读了判决书,说将军大人开恩,把我们当中九个人的死刑改判为二十年苦役。其余十七个同志还是全给枪毙了。”

  说到这里,萨穆伊尔扯开了衬衣领子,好像领子勒得他喘不过气来似的。

  “三位同志的尸体整整吊了三天,日夜都有匪兵在绞架旁边看守。后来我们监狱里又送进来几个犯人,据他们说,第四天托博利金同志的绞索断了,因为他身体最重,他们这才把另外两具尸体也解下来,就地掩埋了。

  “但是绞架一直没有拆掉,我们往这儿押解的时候,还看到了。绞索还吊在半空,等待着新的牺牲者。”

  萨穆伊尔沉默起来,呆滞的目光凝视着远方。保尔都没有觉察到他已经讲完了。

  那三具尸体清晰地呈现在保尔眼前,他们的面目很可怕,脑袋歪在一边,在绞架上默默地摆动着。

  突然,街上吹起了集合号,号声惊醒了保尔,他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咱们到外边去吧,萨穆伊尔!”

  骑兵押着波兰俘虏,从大街上走过。团政委站在监狱大门旁边,在军用记事本上写了一道命令。

  “给你,安季波夫同志。”他把命令交给矮壮结实的骑兵连长。“派一个班,把俘虏全部押解到诺沃格勒—沃伦斯基方向去。受伤的要给包扎好,用大车运,也往那个方向去。送到离这儿二十俄里的地方,就让他们滚蛋吧。咱们没时间管他们。你得注意,绝对不许有虐待俘虏的行为。”

  保尔跨上战马,回头对萨穆伊尔说:“你听见没有?他们绞死咱们的同志,咱们倒要送他们回自己人那儿去,还不许虐待。这怎么办得到?”

  团长回过头来盯着他。保尔听见团长好像在自言自语,但是语气却坚定而严厉:“虐待解除了武装的俘虏是要枪毙的。我们可不是白军。”

  保尔策马离开监狱大门的时候,想起了在全团宣读的革命军事委员会的命令,命令最后是这样说的:

  ……故此命令:

  1.以口头的和书面印发的形式不断地、反复地向红军部队,特别是向新组建的部队宣传解释:波兰士兵是波兰和英法资产阶级的牺牲品,他们本人也是身不由己。因此,我们的责任是,把被俘的波兰士兵当作误入歧途的、受蒙骗的兄弟一样来对待,以后要把他们作为醒悟了的兄弟遣返回解放后的波兰祖国。

  2.凡有有关虐待波兰战俘以及欺凌当地居民的传闻、消息、报告,要一查到底,严查严办,不论这些传闻、消息来自何种渠道。

  3.各部队指挥人员和政工人员要充分意识到,他们对严格执行本命令负有责任。工农国家热爱自己的红军。红军是它的骄傲。它要求红军不要在自己的旗帜上染上一个污点。

  “不要染上一个污点。”保尔小声对自己说。

  正当骑兵第四师攻下日托米尔的时候,戈利科夫同志统率的突击部队的一部——第七步兵师第二十旅也在奥库尼诺沃村一带强渡了第聂伯河。

  由第二十五步兵师和巴什基尔骑兵旅组成的一支部队奉命渡过第聂伯河,并在伊尔沙车站附近切断基辅到科罗斯坚的铁路线。这次军事行动的目的是截断波军逃离基辅的唯一通路。舍佩托夫卡共青团组织的一个团员米什卡·列夫丘科夫在这次渡河时牺牲了。

  当部队在晃荡的浮桥上跑步前进的时候,从山背后飞来一颗炮弹。它在战士们头顶上呼啸而过,落在水里爆炸了。就在这一瞬间,米什卡栽到搭浮桥的小船底下,让河水吞没了,再也没有浮上来。只有淡黄色头发的战士亚基缅科看见了,这个戴着一顶掉了檐的破军帽的战士,一见这情景,惊叫起来:“哎哟,不好了,米什卡掉到水里去了!连影都没有,这下完了!”他停住脚步,吃惊地盯着黑沉沉的流水。后面的人撞在他身上,推着他说:“你这傻瓜,张着嘴巴看什么?还不快走!”

  当时根本没有工夫去考虑个别人的吉凶,他们这个旅本来就落后了,兄弟部队已经占领了对岸。

  米什卡的死讯,谢廖沙是四天以后才知道的。他们旅经过激战攻下布恰车站后,随即向基辅方面展开攻势,当时他们正在阻击企图以猛烈的冲锋向科罗斯坚突围的波军。

  亚基缅科在谢廖沙身边趴下来。他停止了猛烈的射击,好不容易才拉开灼热的枪机,然后把脑袋贴着地面,转过来对谢廖沙说:“步枪要缓口气,烫得像火一样。”

  枪炮在轰鸣,谢廖沙勉强才听到他说的话。后来枪炮声小了一点,亚基缅科像是顺便提起似的说:“你的那位老乡在第聂伯河里淹死了。我没看清他是怎么掉到水里去的。”他说完,用手摸了摸枪机,从子弹带里拿出一排子弹,一丝不苟地压进了弹仓。

  攻打别尔季切夫的第十一师,在城里遇到了波军的顽强抵抗。

  大街上正在浴血苦战。敌人用密集的机枪子弹阻挡红骑兵的前进。但是这个城市还是被红军占领了。波军已经溃不成军,残兵狼狈逃窜。车站上截获了敌人的许多列火车。但是对波军来说,最可怕的打击还是军火库爆炸,供全军用的一百万发炮弹一下子全毁了。全城的玻璃震得粉碎,房屋好像是纸糊的,在爆炸声中直摇晃。

  红军攻克日托米尔和别尔季切夫以后,波军腹背受敌,只好分作两股,撤出基辅,仓皇逃遁。他们拼命想为自己杀出一条路,冲出钢铁包围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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