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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2)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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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曼陀丽啊!”她说。我还记得自己如何灰溜溜走出铺子,她的指点并没使我开窍。 这张明信片后来不知往哪本书里一夹,早就寻不见了。但也许恰恰因为还记得那张明信片,我才对他那种守口如瓶、提防别人的态度抱有同情。他讨厌范·霍珀夫人之流问长问短,打扰个没完。兴许,曼陀丽这地方有什么神圣之处,因而才不同一般,不容别人议论吧。我可以想象范·霍珀夫人如何踏着咚咚的大步,浏览曼陀丽的房间,以她那种尖利断续的笑声撕裂周围的宁静;她可能是付六个便士买了票,才得以入内参观的。我和他一定想到一块儿去了,因为他开始谈到范·霍珀夫人: “你的那位朋友比你年长多了。是亲戚?认识很久了吗?”看来,我和夫人的关系对他仍是一个谜。 “确切地说,不是朋友,”我告诉他。“是雇主。她正训练我成为人们称之为‘伴侣’的角色。她每年付我九十英镑。” “我倒不知道伴侣还能花钱买呢,”他说。“听来真野蛮,很像东方奴隶市场上的买卖。” “我曾在字典里查‘伴侣’这个词,”我对他说实话。“释义说:‘伴侣就是心腹朋友。’” “你跟她可没有多少共同点,”他说。 他笑了。笑时,他显得年轻一些,不那么超然,像是变了另外一个人。“为什么干这一行呢?”他问。 “对我,九十英镑可是一大笔钱,”我说。 “难道没有亲人吗?” “没有——都死了。” “你的名字很可爱,很别致。” “我爸爸生前就是一个既可爱又不同凡响的人。” “跟我讲讲你爸爸,”他说。 我手棒一杯香橼①水,眼光从杯子上方越过,打量着他。说我爸爸的事可不容易,通常我也从不跟人谈起他老人家。爸爸是我珍藏心底的宝贝,只为我一人所有,正如曼院而仅为我的邻座容一人所有一样。我可不想在蒙特卡洛一家饭店的餐桌上,随随便便把爸爸介绍给陌生人。 -------- ①一种大柠檬。 围绕着那顿午餐始终有某种奇异的梦幻气氛,今天回想起来,仍然充满着不可思议的魅力。那夭,我还是那副女学生模样;就在前一天,我还曾坐在范·霍珀夫人身旁,古板拘谨,哑口无言,畏葸端坐。可是二十四小时之后,我的家史已不复为我一人所有,我竟对素昧平生的一个男子把家史和盘托出。不知怎么的,我觉得非说不可,因为他,就像那位无名绅士一样,眼睛一直盯着我。 我的羞怯消失得无影无踪,与此同时,那不愿说话的舌头也解放了。于是,往事一股脑儿奔渲而出:儿时琐碎无聊的隐私,各种甜酸苦辣。我感到,从我十分拙劣的叙述中,他似乎多少了解到我父亲往昔朝气蓬勃的性格以及我母亲对他的爱。母亲把爱情化作一种生命的活力,使爱情带上神性的光辉,以至于在那个令人心碎的冬天,父亲患肺炎死去之后,她只在人间多呆了短短五个星期,便也绝据长逝了。我记得说到这儿曾上气不接下气的停顿过一会儿,觉得一阵头晕眼花。这时,餐厅里已经高朋满座,伴随着管弦乐队的琴鼓喇叭,人声笑语不绝于耳,还有盘碟清脆的碰撞声。一看门口上方的钟,我发现已经两点了。我们在餐厅里呆了一个半小时,其间都是我一个人在说话。 我猛地回到现实中来,手掌心滚烫,突然不自然了。我涨红脸,期期文文地表示歉意。他可不听这一套。 “开始吃午饭时,我对你说过你的名字可爱又别致,”他说。“如果你不见怪,我还补充一句:这名字对你父亲固然合适,你也受之无愧。同你一起度过的这一个小时使我十分愉快,好长一段时间以来没领略过这种滋味了。你使我跳出自己的小圈圈,摆脱了绝望和内心反省,这两者一年来害得我好苦!” 我看着他,相信他说的是真话。先前那种桎梏不再那样禁锢着他,这样他才更像个现代人,一个活生生的人。他从四下萦绕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你知道,”他说,“有某种共同的东西把我们,把你我两人,连结在一起。我们俩在世上都是孤独的。对了,我还有个姐姐,只是不常见面;还有一位老奶奶,出于当孙子的义务,我每年拜访她三次。但是两位亲人都不是伴侣。我得向范·霍珀夫人祝贺,你只要九十英镑一年,够便宜了。” “你忘了,”我说,“你有个家。我却无家可归。” 一说这话,我就后悔不迭。他的眼神重又变得深邃莫测,我则又一次觉得如坐针毡般的难堪,一个人要是不慎失言,总会有这种老大不自在的感觉。他低下头去点香烟,没有马上回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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