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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2)


  她阴魂不散,老是缠着我,说不定我也同样使她日夜不得安宁;正如丹弗斯太太所说,她正从画廊上俯视着我,而当我伏在她书桌上写信时,她就坐在我身边。我穿过的那件雨衣,我用过的那方手绢,都是她的遗物。说不定她不仅知道,而且还看着我将它们拿在手里。杰斯珀原是她的爱犬,现在却因在我脚边打转。玫瑰花是她亲手栽植的,如今却任我剪摘。不错,我恨她,她是不是也同样恨我,怕我?她是不是有意要让迈克西姆再次成为单鹄寡凫,在这屋子里鳏居呢?我可以同活人拚搏,却无法与死人争斗。假如迈克西姆在伦敦有个什么情妇,他给她写信,去看望她,和她同桌吃饭,同榻而眠,那我还可以同她较量一番,因为毕竟都是一样的活人。我不会胆怯气馁。怒火和妒火是可以加以平息的。有朝一日,那女人年老色衰,或是厌腻变了心,迈克西姆就不会再爱她。然而吕蓓卡青春常在,始终保持着当年的丰韵。我是没法和她争风吃醋的。这样强大的敌手我委实无力与之抗衡。

  我起床拉开窗帷,阳光顿时泻满屋子。仆役们已将玫瑰园收拾得干干净净。人们每参加一次宴会,第二天总要谈论好久,不知道此时他们是不是同样在谈论者昨晚的舞会。

  “你觉得这次舞会是不是完全够得上以往的水平?”

  “哦,我想是吧。”

  “乐队稍嫌拖沓了点。”

  “晚餐丰盛极了。”

  “焰火也不坏。”

  “比·莱西开始见老啦!”

  “穿着那身打扮,谁会不见老呢?”

  “我觉得他很有几分病容。”

  “他嘛,一向是那副模样。”

  “你觉得新娘怎么样?”

  “不怎么样,呆板得很。”

  “我怀疑这门婚事是否美满。”

  “可不是,我怀疑……”

  到这时我才注意到门缝下有张便条。我走过去将它捡起,认出那方方正正的字迹系出自比阿特丽斯之手。便条是她在早餐后用铅笔匆匆涂就的。“我叩过你的房门,但你没有答应,想来你已听从我的劝告,睡一觉,把昨晚的事儿忘掉,贾尔斯急于要回去,因为家里人来电话,说要他接替某个队员出场,赛一场板球,比赛于下午二时开始,昨晚上,天晓得他灌了多少香按,真不知道他今天怎么去接球,这会儿我双腿有点发软,不过昨夜睡得很沉。弗里思说,迈克西姆一大早就在楼下吃了早饭,可现在却不见他的人影!所以请代我们向他致意,十分感激你俩昨晚的盛情款待。昨天晚上我们玩得痛快极了。不要再去想那套衣服的事。(铅笔在最后这一句下面划了一道粗线。)你的亲爱的比。”后面又附了一笔:“你们两位最近务必抽时间上我们家来玩。”

  她在纸条上端写着上午九时三十分,而现在已近十一点半了。他们离开这儿快两个小时,大概此时已到家了。比阿特丽斯打开手提箱取出旅行用品之后,就走进花园干起日常的园艺活来,而贾尔斯则准备参加板球比赛,给球拍换上新的缚扎绳。

  下午,比阿特丽斯将换件凉快的外套,戴一顶遮阳宽边帽,去看贾尔斯赛板球。随后他俩就在凉篷里用茶点,贾尔斯兴奋得满脸红光,比阿特丽斯笑呵呵地对她的朋友说:“是嘛,曼陀丽的舞会我们去参加了,玩得真带劲。想不到贾尔斯今天在球场上还能这么鲜蹦活跳。”说着,朝贾尔斯微微一笑,还伸手在他的背上轻轻拍一下。他们俩已届中年,不再那么富有浪漫气息。他们结婚到现在已有二十年,儿子也已长大成人,正准备进牛津深造。他们很幸福。他们的婚姻是美满的,不像我这样,结婚才三个月就告破裂。

  我没法再在卧室里呆坐下去。侍女们要来收拾房间。说不定克拉丽斯刚才根本没注意到迈克西姆的床。我故意把床弄皱,让人看了以为他已在上面睡过。如果克拉丽斯没告诉其他女仆,那我也不想让她们知道。

  我洗了个澡,穿好衣眼,走下楼去。大厅里的舞池业已拆去,花卉也全都搬走了。画廊里的乐谱架已撤去,乐队想必是乘早班车走的。园艺工人正在打扫草坪和车道,把地上的焰火残骸余灰扫掉。要不了一会儿,就再也看不到曼陀丽化装舞会的半点儿痕迹,筹备舞会花了那么长的时间,现在清理起来却似乎不费什么劲,一转眼就解决了。

  我记起昨晚那位身穿肉色衣裙,站在客厅门口,手里端着那盆冻鸡的太太;此刻,对我来说,那幕景象却似乎是我凭空想象出来的,或者说是时隔已久的一段往事。罗伯特正在餐厅里擦桌子,他又恢复了常态,结实、迟钝,全然不是过去几周以来激动得失魂落魄的那个角色。

  “早上好,罗伯特,”我跟他打招呼。

  “早上好,太太。”

  “你可在哪儿见到过德温特先生没有?”

  “太太,他吃完早饭,没等莱酉少校夫妇下楼就出去了,以后一直没有回来。”

  “你不知道他上哪儿去了吗?”

  “不知道,太太,我说不上来。”

  我又踱回大厅,穿过客厅,来到展室。杰斯珀赶忙跑过来舔我的手。瞧它那股疯狂的快活劲头,仿佛我已离开了好久似的。长耳狗在克拉丽斯的床上过了一夜,而从昨天上茶时分到现在,我一直没跟这畜生打照面,也许它跟我一样,觉得这段时间真是长得可以。

  我拿起电话,问了庄园办事处的电话号码。说不定迈克西姆此刻在弗兰克那儿。我感到非得跟他说话不可,哪怕只讲上两分钟也好。我一定要对他解释清楚,昨晚上我那么做并非出于有意。即使以后我再也不跟他讲话,我也得把这点告诉他。接电话的办事员,他告诉我迈克西姆不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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