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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4)


  “陪审团裁决是自杀,”费弗尔走上前来说。“我说嘛,这完全不可能。德温特夫人是我的表妹。我深知表妹的为人,她决不会干这种事的,况且她也没有任何自杀的动机。我们要想打听一下,就在她死的那天,她干吗特地跑来找你。”

  “你最好还是让朱利安和我来谈吧,”迈克西姆心平气和地说。“贝克大夫根本搞不清楚你在说些什么。”

  迈克西姆朝大夫转过脸去,大夫这时站在他们两人中间,眉头微皱,脸上刚露出的那一丝彬彬有礼的微笑,不自然地凝挂在嘴角上。“我前妻的表兄不满意陪审团的裁决,”迈克西姆说。“我们今天专程上门拜访,是因为在我妻子的约会录里发现了您的名字和您原来诊所的电话号码。她似乎预约要请您看病,到时也如约请您给看了,时间是两点钟,那是她生前在伦敦度过的最后一个下午。是否可以麻烦您帮我们查核一下。”

  贝克大夫津津有味地听着,可是等迈克西姆讲完,他却摇了摇头。“非常抱歉,”他说,“我想你们可能搞错了吧,要是真有这位病人,我应该记得德温特这个名字。可是我有生以来从未给一位德温特夫人看过病。”

  朱利安上校掏出皮夹子,给大夫看了那张从约会录里撕下来的纸片。“瞧,这上面写着,”他说,“贝克,两点钟。旁边还打了个大叉叉,说明已如期赴约。这儿写的是电话通讯地址:博物馆区0488。”

  贝克大夫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页纸看。“这倒奇怪,确实很奇怪。是啊,你说的这个号码一点不错。”

  “她请您看病时会不会用个假名呢?”朱利安上校问。

  “哦,不错,这倒有可能。或许她真是冒名来求诊的。这自然相当罕见。我本人从来不鼓励这种做法。如果病人以为可以用这种办法对待我们医生,这对我们诊断治病可没有一点好处。”

  “您存档的病案里是否会保留这次看病的纪录?”朱利安上校说。“我知道,提出这种要求是不合医务界成规的,但情况很特殊,我们觉得她那回约您给她看病,肯定和整个案情有点关系,肯定也关系到她随后的——自杀。”

  “被杀,”费弗尔说。

  贝克大夫扬起眉毛,用询问的眼光望着迈克西姆。“我没想到事情会牵涉到这上头去,”他平静地说。“我当然能理解,我愿意尽自己的力量帮助你们。要是各位不介意,就请稍等几分钟,我去查阅一下病历卷宗。一年到头,病人每次预约就诊,都会登记入册的,病人的病情也该有所记录。这儿有烟,请你们自己拿了抽吧。我看喝雪利酒是不是嫌早着点?”

  朱利安上校和迈克西姆摇头婉辞。我觉得费弗尔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贝克大夫已经离开了客厅。

  “这人看来还算正派,”朱利安上校说。

  “他干吗不请咱们喝点威士忌苏打?”费弗尔说。“我看是上着镇藏起来了吧!我觉得这人并不怎么样。我再也不相信他会帮我们什么忙。”

  迈克西姆沉默不语。我能听见球场那边传来的打网球的声音。苏格兰(犭更)犬汪汪直叫。有个妇人大声吆喝着让狗安静下来。眼下正是暑假。贝克刚才和孩子们一起打网球。我们打乱了他们的正常生活秩序。壁炉架上一只带玻璃罩的金壳小钟,发出急促而失脆的嘀嗒声。一张画有日日瓦湖风景的美术明信片斜靠在钟上。贝克家有朋友在瑞士。

  贝克大夫回到房间里,双手捧着一个大本于和病案盒。他把这两样东西捧到桌子上。“我把去年的记录全拿来了,”他说。“自从我们搬家之后,我还没有翻过这些记录。你们知道,我是在六个月以前才歇业的。”他打开那个本子,一页页翻过去。我出神地望着。他当然会找到那次的记录。现在不消一会儿,不消几秒钟就可以找到。“七号、八号、十号,”他喃喃地说,“这儿没有。您是说十二号吗?两点钟吗?啊!”

  我们几个人一动也不动,所有的眼光都集中在他脸上。

  “十二号两点钟,我给一位丹弗斯太太看过病,”他说。

  “丹尼?见鬼,怎么……”费弗尔刚开口,马上被迈克西姆打断。

  “她填的当然不是真名,”他说。“打一开始这就是明摆着的。现在您还记得那次看病的具体经过吗,贝克大夫?”

  贝克大夫已在查阅病历卷宗了,只见他将手指伸进标有字母D的卷宗袋,差不多一下子就找到了。他低头朝自己的手迹飞快扫了一眼。“唔,”他不慌不忙地说,“对了,丹弗斯太太。我现在记起来了。”

  “高挑个儿。身段苗条,黑黑的脸蛋,非常漂亮,呃?”朱利安上校在一旁轻声说。

  “是的,”贝克大夫说。“是的。”

  他把病历看了一遍,然后放回病案盒。“当然,”他一面说,一面看着迈克西姆,“您总知道这是违反我们行业条规的罗?我们把病人看作来仟悔的教徒。不过尊夫人已经去世,我也完全明白情况很特殊。您想知道我能否对尊夫人自尽的动机提供些线索,是吗?我想我能办到。那个自称是丹弗斯太太的妇人病得很重。”

  他收住话头,依次把我们一个一个打量过去。

  “她的情况我记得很清楚,”他继续说,眼光又落到病历卷宗上。“她第一回来找我,是在你们提到的那个日期以前一个星期。她说了平时有哪些征状,我给她拍摄了几张X光片。第二回是来看摄片结果的。这几张片子不在这儿,不过我把详细情况都记了下来。我记得当时她怎么站在我的诊疗室里,怎么伸出手来接片子。‘我想知道实情,’她说。‘我不要听不痛不痒的安慰话,也别和颜悦色地给我打气。要是我不行了,尽可以直截了当对我明说。’”他顿了一下,又低头朝病历卷宗看了一眼。

  我等呀,等呀。他干吗不爽爽快快地把这件事了结,好让我们快点走呢?我们为什么非坐在这儿,眼巴巴望着他干等不可?

  “嗯,”他说,“她要了解真相,我也就对她实话实说。这对有些病人反倒更好些,闪烁其词也不一定对他们有好处。这位丹弗斯太太,更确切地说,这位德温特夫人,可不是那种听了假话就信以为真的人。这一点诸位想必也清楚。她当时很沉得住气,面无惧色。她说她自己也早有怀疑。说完,她付过诊费就走了。以后我再也没见过这位太太。”

  他啪地一声盖上病案盒,又把本子合拢。“到那时为止,疼痛还不怎么厉害,可是肿瘤已根深蒂固,”他说。“要不了三四个月的时间,她就得靠吗啡来止痛了。动手术也完全无济于事。这些我都对她直说了。那玩意儿根子扎得很深。遇上这种病症,谁也没有办法,只有打吗啡,等着咽气。”

  在场的人谁也没吱声。那口小钟在壁炉上嘀嗒嘀嗒走得好欢。男孩子在花园的球场里打网球。一架飞机嗡嗡地飞过头顶。

  “从外表看,她当然是个完全健康的妇人,”他说。“我记得就是人太瘦了些,脸色也很苍白,不过说来也真叫人遗憾,这正是眼下的时尚。要是病人单单就是人瘦,那也算不了什么。问题在于疼痛会一星期一星期逐步加剧,就像我刚才对你们说的,不到四五个月的时间她就不得不靠吗啡过日子了。记得从X光片上还看到,子宫有点畸形,也就是说,她永远不可能生儿育女,不过这完全是另一码事,跟这病没有关系。

  我记得接着说话的是朱利安上校,他说了几句“承蒙大夫拨冗相助,不胜感激”之为的客套话。“我们想打听的,您全给我们说了,”他说。“如果我们有可能得到一份病情摘要报告,说不定会很有用处。

  “当然,”贝克大夫说。“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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