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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五


  谁要是隐瞒或掩饰好人身上也可能出现的邪恶,从而通过他们的不坦率使绝望的罪人失去改邪归正的指望,谁就谈不上热爱真理,也谈不上热爱人类。

  总之,我想说,杰勒德这人生来就不是半心半意干事情的,所以他的变坏也是十分彻底的。

  那些对他友好的卑微的妇女经常谈起他。他从前的房东太太告诉特丽莎说,他正在一天天变坏,并请她设法找到他住在什么地方。

  特丽莎把杰勒德不幸的遭遇讲给她丈夫洛多维科听,叫他注意一下,看能不能找到他现在的住所。“你记得他的面孔吗,洛多维科?”

  “特丽莎,干我这一行的人是永远不会忘记一个人的面孔的,至少不会忘记一个恩人的面孔。但你知道,白天我很少出去。”

  特丽莎叹口气说:“这种情况将继续多久呢,洛多维科?”

  “直到某个骑士用宝剑把我捅死为止,他们是不会让我这样一个可怜人干正当行业的。”

  彼埃特罗·范鲁其是一个更经得起患难而经不起发财考验的人。

  他因为经常很晚不睡,可耻地被房东太太赶了出来。一天,他在街上偶尔碰到杰勒德。他热情地向他打招呼,不久便和他住到了一起。

  他带来一个名叫安德里亚的小孩,专给他磨颜料。这个异常漂亮而又十分机灵的小家伙同时也给他当学徒和模特儿。

  彼埃特罗没有忘记过去,对杰勒德表现得十分友好热情。

  对人几乎已经毫无感情的杰勒德只是冷冷地接受别人的友谊。

  真是无独有偶。彼埃特罗不但成了浪子,而且成了半个厌世主义者,公开表明不信上帝。

  两人配成了一对,但两人之间又没有多少共同之处。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少见的现象。

  杰勒德已经损坏了自己的健康,失去了脸上原来好看的气色,也花光了大部分积蓄。有天,范鲁其组织了一伙花花公子坐一条小牛拉的船去游台伯河。水牛是洛伦卓·美第奇大约在三年以前引进佛罗伦萨的。但它们在罗马却很新奇。这位骑马要饭的叫化子范鲁其,找不到别的事开心,硬要用水牛拉船溯流而上来游览台伯河才能过瘾。

  每个浪子都得带一个女人。这女人必须长得漂亮,要不他就得受罚。但谁贡献出最漂亮的女人谁就能被封顶桂冠,并选为大伙的思主。这就是他们对谁是好男儿的理解。他们搞了一只美丽的画肪和十二头水牛。所有的浪子和他们的女伴都逐渐集聚在上船的码头上,但没见杰勒德来。

  他们等了一段时间,起先还耐心等,然后不耐烦起来。

  范鲁其为他辩解说:“我听他讲他忘了找个女伴。伙计们,那好小子正在找一个美人,好配得上和我们这些美丽出众的女士在一起玩。想想这有多困难吧。女士们,耐心点!”

  最后,只见杰勒德在不远处手拉着一位女伴向他们走来。

  “她可真是姗姗来迟。”一个女人说道,老远就对她批评起来。

  “乖乖,瞧她走的是什么样的步子!”另一个说道。彼埃特罗辩解说:“她是想赶忙上前来结识贵人;她很聪明。”

  当这对男女走过来的时候,说挖苦话的人突然鸦雀无声了。

  杰勒德的女伴是个举世无双的佳人。就像初升的太阳使得群星暗淡一样,她使得满船的女人都黯然失色。她倒不算太高;但直得像杆标枪,柔软得像头豹子。她的脸蛋是个完美的瓜子脸。前额雪白。脸上是柔和的橄榄色,而底下则是动人的白色。明亮的眼睛边上长着又长又密、丝一样的眼睫毛,仿佛是特意做出来征服成打的痴心汉的。她长着调皮的樱红色嘴唇,雪白的象牙般的牙齿。

  看到这倒霉的景象,船上的女人都明显地感到晦气,男人们却欣喜若狂。他们大声地欢呼着,挥舞着帽子迎接她;一位热情的崇拜者甚至跪在船舷上,欢呼她是神仙下凡。为此,他自己的女友气得直扯他的头发——我们这位仙女也踢了他一脚,他便趁此躺倒下来。这其美无比的仙女从他身上跨过去,甚至不屑于看他一眼。最后她在船头上坐了下来。彼埃特罗·范鲁其瘫了似的坐着,像个垂死的鳍鱼那样那着嘴巴,眼睛狠狠地瞪着她。

  赶牛的开始吆水牛。纤索拉紧了,船慢慢向上游驶去。

  “女士们,你们觉得这个新牛种怎么样?”

  “我们从没见过这么难看的怪物。两只讨厌的牛角叫人害怕,而两个脏鼻孔又不停地往空中吐气。它们不是什么鼻孔,简直是两个窟窿。”

  “小姐,这两头牛是美丽的佛罗伦萨送来的礼物。难道您要检查牛鼻子来挑剔人家送的礼物吗?”

  “它们太呆了。”一个活泼的女人说道,“上次游台伯河的时候我们只用了五匹骡子、一头驴子,还比这快一倍。”

  “别担心,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一个花花公子叫道,说罢跳到岸上,抽出刀来,不顾赶牛的人抗议,用刀挨个戳那十几头牛,催它们快走。

  水牛呼着气,摇着尾巴,但并不见得走得更快一些,满船的人大笑了好一阵子。最后,他又戳戳那头家长似的老公牛。不料它突然转过身来对着刀,用长长的牛角往那纨绔子身上顶过去,戳穿了他的上半身,然后将那粗壮得出奇的牛脖子愤怒地一扭,把那家伙在空中抛了个倒栽葱。他一边无意识地挥舞着闪闪发光的刀剑,一边在空中画了道大抛物线,最后以坐姿掉进了黄色的台伯河。女士们大笑着,尖叫着,搓着她们的手。只有杰勒德的女伴例外。她咒骂似的说了一句话,便抓住舵柄把船向河心挪了挪。这时那花花公子正喘着气浮出水面,一把抓住船舷,被人湿漉漉地拉了上来。

  他狼狈地瞪着眼睛望望四周。“我真莫名其妙是怎么回事。”他有点生气地说道,一方面感到迷惑,因而也像感到不满。当大伙发现他碰巧是上衣被牛角戳穿,而不是身体被戳穿才苟全性命时,不禁更响亮地大笑起来。

  “他们在格格笑什么?”那公子哥儿抗议道,“我想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一分钟之前一位绅士还在那儿戳非洲水牛,而转眼之间——”

  杰勒德的女伴接着他的话说:“转眼之间就在他故乡的河里玩起游戏来。”

  “你们谁都别告诉他,”范鲁其叫道,“让他自己猜这个谜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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