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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六


  可以肯定地说,当时谁也没有想到下一世纪会出现的一种较灵活的道德观;这种道德观教导人们说,向上帝所立的誓言越合理才越具有神圣的价值。既然如此,这两个情侣唯一的选择就是要么自我克制,要么亵渎神明。

  听到他们怀着无限的柔情谈及他们的孩子,而他们之间却又随时存在着一道冰雪般的屏障,的确令人感到奇怪。

  八年就这样过去了。和一般的男人相比,杰勒德算是幸福的。

  而玛格丽特并不幸福。

  她脸上惯常出现的是一种恬静的沉思的表情。但有时她也很容易生气,有点小心眼。她甚至会偶尔对杰勒德发发脾气。她去看他的时候,要是碰到哪个修士和他一起,就会头一扭走回家去。

  她讨厌修士,因为,正是这些修士使得杰勒德不能和她结合。她也给孩子灌输对修土的轻蔑。这种意识小杰勒德保留了一生,至死没有改变。

  杰勒德天使般地迁就她这些表现。他知道她有颗金不换的好心,认为这阵坏脾气会像一阵风似的刮过去。

  由于他热爱教民,教民也热爱他,同时他从早到晚都埋头于为他们做好事,所以多年来他都一直感到处境顺利,称心如意,因而不知不觉地恢复了他天生的乐观性格。说实在的:他的快活和诙谐,在某种意义上说来,也是一种处世的手法。除开戏剧中的和睦先生以外,他算得上是有史以来最大的和事佬。他在十年当中和解成功的冤家对头,比他的许多前任在三百年当中和解成功的总和还多。他在和解艺术当中,使用的手法之一,就是使争吵双方自己对争吵的起因感到好笑。他正是通过这样的方法给煽动不和的魔鬼拆台。但话说回来,他的确也喜欢开点有益无害的玩笑。他十分善于驯服像松鼠。兔子、麋鹿这一类的动物。有个教民的骡子据说着了魔,他半开玩笑地把它牵到他家里对他说:“神父,要是你办得到的话,给我驯驯这个浪子吧。”天晓得是怎么回事,才大约六个月的工夫,他不但驯服了骡子,还赢得了它的感情,使它变得像只狗一样,一听见他吹口哨就跑过来。有天,他在一家酒店外面的石椅上面坐着躲雨,忽然听见里面一个外乡的酒鬼吹牛皮说,若要比谁一口气喝的酒多,高达没有哪个赛得过他。他马上走进去说道:“怎么,小伙子们,难道你们谁也不敢为了高达的荣誉和他赛一赛?难道从别的教区来了一个这么厉害的酒鬼,咱们谁都比他不过?不行,我作为你们的教区神父,得接受他的挑战。好吧,我马上就去找个教民来和你比赛。他准比你一口气喝得更多。”

  打完赌之后,杰勒德便吹了一声口哨。那骡子得得喀地跑了进来——因为他已经教给它如何不慌不忙地跑进屋子——接着把它的鼻子杵进确信能赌赢的神父的手心。

  “真是一对酒桶!”杰勒德叫道,“让我们瞧瞧驴子生的这对宝贝谁一口气喝得更多吧。”

  另外一次是两个农夫争论谁家的草最好。由于谁也说服不了谁,他们便说:“让我们去问问神父吧、”因为他已经成了为他们评判世俗琐事的总裁判。

  “你们想得起到我这儿来,也真算你们幸运,”杰勒德说道,“要知道,我家正住着一位客人。他算得上是全荷兰最能鉴别草料的行家。你们只消每人给我两把就能解决问题。”

  他们回来之后,他把他们请进客厅,将草各放在一张椅子上,然后吹起口哨,又把那名叫杰克的骡子叫了进来。

  “天哪!”一个农夫叫道。

  “杰克,”神父用谈话的口吻说道,“你给我们说说这两把草哪把最好吧。”

  杰克用鼻子闻了闻这两把草,马上作出了选择,然后把草一口口吃掉,表示它的诚意。两个农夫拍拍大腿,又抓抓脑袋。“嘿,我们连这个都没想到,真是两个大傻瓜!”说罢他们各送给那骡子一大捆草作为酬谢。

  从此,杰勒德便被人叫做快活的高达神父。玛格丽特却像大多数重感情的女人那样,并不比斑鸠具有更多的幽默感,因而对此很不高兴。“怎么!”她想道,“他心底一点都不感到痛苦,竟能扮演起小丑的角色?”她能理解被拆散的情侣由于虔诚听天由命而感到的满足,但不能理解他这种轻松愉快的心情。正当这阵抑郁感(而女人似乎总比男人更容易感到一阵阵的抑郁)扰乱了她内心宁静的时候,爱多事的凯瑟琳又跑来做她的工作。凯瑟琳见她闷闷不乐,便对她说道:“你的孩子已经离开你了。‘我要是你的话,就不肯一辈子过寡妇般的生活。”

  “他比我更孤独。”玛格丽特叹息道。

  “男人是男人,女人是女人。你不能只想到他,不考虑你自己。裙子贴身,内衣更贴身。再说,他是个神父,也只好如此。但你不是神父。他有他的教区要管。他把心都放在教区上面了。你考虑考虑吧!时间不等人,别挨过了你的黄金时代。既然他们夺走了你可怜的小杰勒德,把他送到那倒霉的学校去念书,难道你不想身边再有三四个小宝贝,好让自己开心吗?”她就通过这种方式对一个已经十分气恼的女人做说服工作。

  玛格丽特有许多求婚者。只消她说句话,甚至使个眼色,他们就会争着娶她。求婚者当中有两个是属于上流社会的商人。一个叫范·舍尔特,一个叫奥斯特瓦根。“在这两个当中选一个,改嫁得了。”凯瑟琳说道。

  “好吧,我将问问杰勒德我能否这样做。”玛格丽特有天泪汪汪地说道,“照目前这个样子,我是维持不下去了。”

  “嘿,你头脑这么简单,竞打算去问他?”

  “你以为我能这么没良心,不得到他的同意就去嫁人吗?”

  她果真按她的想法来到了高达庄园。她先是低着头,脸上羞得发红,边哭边说她感到很不幸。然后她告诉他,他母亲希望她在两个商人当中挑一个,嫁给那位商人。她问他赞不赞成她嫁人,愿不愿运用他的智慧,告诉她这两个商人当中哪个将来会对小杰勒德更好些。至于她自己将来的命运如何,她倒并不在乎。

  杰勒德感到仿佛她把一只柔软的手伸进了他的内脏掏他的心。但这神父作了一番巨大的努力控制住自己,并以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谢绝承担这个义务。“我不是圣徒,也不是先知,”他说道,“我也许会给你出错主意。但我将为你读结婚祈祷文。”他嗫嚅地说道,“这是我的权利。谁也不能像我那样为你祷告。不过你得自己选择。我愿看到你幸福。过去四个月你一直很不快活。”

  “一个得不到满足的心灵是永远不会快活的。”玛格丽特说道。

  当她离开以后,他跪了下来,祈求上苍的帮助。

  玛格丽特脸色苍白、心情激动地走回家去。“妈,”她说道,“别再对我提这个事了。否则我们会吵架的。”

  “他不许吗?好吧,那他就更可耻。还有什么可说!”

  “他不许?他还没屈尊到这个地步。我有多卑微,他就有多高贵。他不愿替我挑选,因为他怕给我挑上一个不好的丈夫。但他愿为我的未婚夫和我念结婚祈祷文。他说那是他的权利。妈,我是个多没良心的人啊!”

  “好吧。我先还以为他没有这么通情达理哩。”

  “唉,你倒相信那可怜人讲的话。可我一看到他脸上那痛苦的表情,我就把他的话只当做空话,算不了数。我看到在他那可爱的脸上,神父的义务和真诚的爱情进行着激烈的斗争,使得他脸色刷白。啊,他一边说着那几句刚毅的话,一边嘴唇不停地发抖。啊!啊!啊!啊!啊!”接着玛格丽特失声痛哭起来。

  凯瑟琳伤心地呻吟着。“得了,以后干脆别再提这个事,”她说道,“你们两人算是终身拴在一起了。要是上帝发发慈悲,事情总不会太长久的。想想看,你算个什么呢?既不是处女、妻子,又不是寡妇。”

  “别提了,”玛格丽特说道,“事实上早就如此了。现在我想的是如何安慰他。你瞧,我这倒霉鬼偏要跑去使他也忧伤起来。”

  第二天,她们俩都来到高达庄园。杰勒德一直在祷告上帝使他安于自己的命运,所以接待她时显得特别亲热,把她看做是一个他将永远失去的宝贝。但她很激动,急于让他不说也明白,她决不会再嫁别人。她像只小狗似的向他大表殷勤,想以此求得他的原谅。临走的时候她喃喃地说道:“原谅我,忘掉这一切吧!我毕竟是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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