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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黑根沉着冷静地说:“绝对不想。我是给一个朋友办事。我已经给你解释清楚了,这样办你是不会吃亏的。”

  乌尔茨像是早就准备要发脾气似的,突然满脸怒气,那双染得乌黑的浓眉紧锁起来,眼睛一瞪,上方出现了一道很粗的皱纹。他把身体扑到桌子上面对黑根说:

  “好吧,你这个油腔滑调的狗儿子,让我给你和你的主子——不管他是谁——把话说死:约翰昵·方擅绝不可能参加演那部片子。我根本不在乎从门、窗、地板、桌椅板凳等木器里面会突然钻出多少鬼鬼祟祟的小蛆虫来。”

  说罢,他把身子往后一靠:“伙计啊,我对你有句忠告:约·埃德加·胡佛这个人,我想你是早就听说过了吧?”说到这里,乌尔茨嘲讽地咧嘴一笑——“他同我的私人交情很好。如果我让他知道我受别人的压力,那么你们这些小子吃了苦头,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黑根耐心地听着。他原来预料,处于乌尔茨这样地位的人会识相一些。一个办事如此愚蠢的人,竟然爬到一个拥有数亿资金的公司头目的高位,这是可能的吗?老头子正在找新的投资对象,这倒是值得考虑的:如果这一部门的最高层人物都是这一类笨头笨脑的家伙,那么电影工业就是最理想的投资部门了。刚才的辱骂,黑根一点也不放在心上。他已经从老头子那里直接学到了谈判艺术。“千万不可动肝火。”这是老头子的教导。“千万不可做出威胁的样子,要同人家说理。”“说理”这个词在意大利语里听上去要合道理得多,有点像“捏合”这个词的音。说理的艺术就在于撇开一切侮辱,一切威胁。他打了你的左脸,那么,把右脸转过来让他再打。黑根曾亲眼看到老头子一连八个钟头稳坐在谈判桌旁,一再忍受侮辱,试图说服一个臭名昭著、妄自尊大、飞扬跋扈的狂人改过自新。经过八个钟头的努力仍然无效,考利昂老头子无可奈何地举起双手,对谈判桌旁其余的人说:“谁也无法同这号人说话。”说罢就昂首阔步地走出会议室。那个一贯飞扬跋扈的狂人一下子给吓得脸色苍白,就又派密使把老头子请回到会议室。协议是达成了,但两三个月后,那个狂人就在他常去理发的理发店里被击毙了。

  现在,黑根又开口了,用的是最一般的语气。

  “请看我的名片,”他说,“我是个律师。我怎么会不顾我的律师身份而自讨苦吃呢?我说过一句威胁的话吗?我想说的只是:为了让约翰昵·方檀能参加那部影片的拍摄,我准备接受你可能提出的任何条件。我认为,为了这样一件小事,我已经提出了价值很大的报酬。我也了解,这是一件对你本人也有利的小事。约翰昵告诉我说,你本人也承认,他演那个角色合适极了。再说,如果不是这样,这个要求也绝对不会提出。还有,如果你担心自己的投资捞不了多少利,那么我的委托人也愿意对这部影片给予资助。不过,请让我把我的意思讲清楚,免得引起误解。我们知道你说一不二,没有人能强迫你,也没有人想强迫你。我们也知道你同胡佛先生的交情,我不妨再补充一句:我的上司也因此而尊重你,他非常尊重那种交情。”

  乌尔茨一直在用一支红翎子大笔心不在焉地乱写乱画。一提到钱,他的兴趣就来了,也不再写写画画了。他以瞧不起人而又装作关心人的语气说:

  “这部影片预算是五百万。”

  黑根轻轻地嘘了一口气,表示他已经得到了深刻的印象。接着,他非常随便地说:

  “我的上司有许多朋友,他决定要干什么,他的朋友都会给他当后盾。”

  这一下,乌尔茨才开始以严肃认真的态度来对待整个问题。他仔细看了看黑根的名片。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你,”他说。“纽约的大律师我大都认识,但是你究竟是什么样的律师?”

  “我参与的是那些高贵的联合律师协会的业务,”黑根干巴巴地说,“我只处理我的协会委托下来的案件。”

  说罢,他就站了起来。

  “我不愿意再耽搁你的时间了。”

  他伸出手,乌尔茨抓住他的手握了一下。黑根向门口走了几步,然后又回头直面乌尔茨。“我晓得你不得不同许多冒充了不起的人物打交道,我的情况相反,我是有意装出无足轻重的样子。你干吗不利用我们之间的共同朋友来对我作出正确的估价呢?如果你准备重新考虑,就请打电话到我下榻的旅馆。”

  他停了片刻,又说:

  “补充一句在你听来也许是大逆不道的话:我的委托人能够给你做一些甚至胡佛先生也无能为力的事情。”

  他发现这位电影制片厂老板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乌尔茨已经觉察到这话里有话,黑根使出浑身解数装出极力讨好的腔调说:

  “我希望你的事业能够继续兴旺发达。我们的国家需要你所从事的事业。”

  当天下午很晚的时候,黑根就接到了那位电影制片厂老板的女秘书的电话,说一小时以内会有一辆汽车来接他到乌尔茨先生的乡问别墅去进晚餐。她说汽车要行驶三个小时才能到,还说汽车里有酒,还有小吃。黑根知道乌尔茨是坐他的私人飞机去的,因而感到很纳闷,为什么不请他也坐飞机?女秘书还非常有礼貌地补充了一句:

  “乌尔茨先生还建议你带上短途旅行包,他打算一清早就把你送到飞机场去。”

  “好,一言为定,”黑根说。

  又是一个迷惑不解的问题,乌尔茨怎么知道他打算搭早班飞机回纽约?可能乌尔茨派了私家侦探跟踪他,尽可能地搜集有用的情报。这样看来,乌尔茨肯定知道他代表的是老头子,这就表示他对老头子是有几分了解的,同时也表示他现在愿意重新认真考虑问题了。黑根想:也许到头来会有点成效。也许,乌尔茨比今天上午要识时务多了。乌尔茨的别墅看上去像是一幅莫名其妙的电影布景:种植园式的大厦,广袤的庭园,周围是很考究的只准马走不准车过的煤渣路,还给一大群马修了马厩,开辟了草场。篱笆、花圃、草坪,像电影明星的指甲一样,精心修剪得一丝不苟。

  乌尔茨在镶着玻璃的、有空气调节设备的游廊接待了黑根。这位老板穿的是便服,上穿天蓝色丝衬衫,领口敞开着,下穿芥末色宽大便裤,脚穿软皮凉鞋。在这一身鲜艳而豪华的服装衬托之下,他那粗暴的脸,一看真能把人吓一跳。他递给黑根一个特大号的玻璃制的马丁尼酒杯自己也随手从托盘里拿起了一个。他的态度比上半天友好多了,把手搭在黑根的肩膀上说:

  “离开饭还有一会,咱们不妨看看我的马去。”

  当他俩向马厩走去的时候,他说:

  “我总算把你的老底摸清了。汤姆啊,你早该给我明说你的上司就是考利昂。上午我还只当你是约翰昵请来吓唬我的一个第三流的地头蛇。而我是不习惯于吓唬的。不是因为我要树敌,而是因为我根本就不赞成吓唬。但是眼下咱们还是轻松轻松吧!正经事,饭后再谈。”

  真想不到,乌尔茨原来是个真正会为客人着想的主人。他希望他的马厩成为美国最成功的马厩。为此他采用了一些新方法,新措施,并把这些也都一一解释了一遍。这些马厩是防火的,保持了最高程度的清洁,而且还有一支专职保安队负责警卫。最后,乌尔茨领他去看隔离马厩,墙上有个大铜匾,上面写的就是“卡吐穆”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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