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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仅仅几分钟,黑根就镇静下来,抓起电话筒。他拨了康妮的电话号码,电话铃响了好久才听到康妮耳语般的声音。

  黑很对她温和地说:“康妮,我是汤姆,把你丈夫喊醒,我有话对他说。”

  康妮用低微而惊恐的声音说:“汤姆,桑儿要来这里吗?

  “不来,”黑根说,“桑儿不到你那里去,你别担心。快把卡罗喊醒,就说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告诉他。”

  康妮说:“汤姆,他刚打了我一顿,我怕。要是他知道我给娘家打电话,他还会再打我。”

  黑根温柔地说:“他不会再打你了,他同我谈谈话,我就会开导他,一切都会好的。你就告诉他说,他非接电话不可。就这样,可以吗?”

  差不多五分钟之后,卡罗的声音才从电话里听到了,这是一种给威士忌和瞌睡弄得含混不清的声音,黑根语气很严厉,为的是让他集中精力。

  “听着,卡罗,”他说,“我要告诉你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你现在就得作好精神准备,因为当我把那个消息告诉你时,我要你用非常随便的语气回答我,好像并不那么骇人听闻似的。我刚才给康妮说那是非常重要的,因此你必须编一套后来哄哄她。你就告诉她说,家里决定要你们搬到林荫道来住,而且还要给你安排个重要的工作。还得说老头子终于决定给你一个机会,使你俩生活过得好一些。你听懂了吗?”

  卡罗回答“对呀,好啊”的时候,他的声音里有一种充满希望的腔调。

  黑根接着说:“几分钟之后,我手下的两个人就会来敲你的门,要把你带走。你就告诉他们,我要他们先给我打个电话,别的什么也不要说。我要指示他们,让你同康妮一道留在家里。这样好吗?”

  “是,是,我懂啦,”卡罗说。他的声音很激动。黑根声音里面的紧张语调,似乎终于使他精力集中了,他预感到下面要说的消息非常重要。

  黑根开门见山地说:“今天晚上人家把桑儿打死了,这要保密。你睡着了的当儿,康妮给他打了个电话,他就在上你们那儿去的路上遭到了伏击,但是我不要她知道这一点,即使她猜到了,我也不要她知道得很确切。她会认为这事全怪她。如今我要你今天晚上陪着她,但有关这件事,什么也不要告诉她。我要你同她和好,当一个完美无缺的爱妻子的丈夫。而且我还要你一直当个好丈夫,至少要等到她把孩子生下来。明天早上再确定一个人给康妮说,她大哥给人家打死了,这个人也许就是你,也许是老头子,也许是她妈妈。另外,我还要你守在她身边,答应我这个要求,以后我会照顾你的,你懂了吗?”

  卡罗的声音发抖:“照办,汤姆,我照办。你听我说,我同你一直相处得很好,我很感激你,懂吗?”

  “我懂,”黑根说,“没有人会指责你同康妮打架闯下了这场大祸,这你就甭担心,有我负责。”他停了一会儿,然后温情地、鼓励他说,“眼下要振作精神,关心康妮。”说罢,他挂断了电话。

  他学会了绝不发出威胁的涵养,这是老头子教给他的,但是卡罗正确地领会到了言外之意,他如今是九死一生。

  黑根又打了个电话,这次是打给忒希奥的,要他马上赶到长滩镇林荫道。他没有说明理由,忒希奥也没有问。黑根叹了日气,如今他最害怕的一幕就要揭开了。

  他必须把老头子从用过药物的昏睡中喊醒,向这个世界上最敬爱的人说明:他辜负了他的委托,没有保卫好他的国土和他长子的生命,他必须向老头子说明:除非他带病参加指挥战斗,不然一切都要输个精光。黑根一向不自欺欺人,只有伟大的老头子本人,才能够从这样的惨败中争取一种对峙局面。黑根嫌麻烦,甚至连医生的意见也没有征求一下,因为征求医生的意见就等于白费口舌。不管医生有什么禁令,他也必须把这个消息告诉他的养父,然后跟他一道去死。至于老头子会怎么办,这当然是可想而知的,无庸置疑的。必须让老头子知道这个消息,他必须亲自挂帅去应战,要么命令黑根向五大家族投降,把考利昂家族的大权拱手交给他们。

  但是,黑根尽管赤胆忠心,还是感到不寒而栗。他竭力作好精神准备,首先要镇静,对自己的罪过从各个角度严加检讨。过多的闩我责备也只能增加老头子的悲伤。他数说自己作为战时参谋的种种缺点,也只能促使老头子责备自己判断失误,居然挑选了这样一个不称职的人来承担如此重要的职务。

  黑根深深感到他自己必须实话实说,提出自己的分析,要怎么办才能转危为安,然后洗耳恭听。如果老头子要他服罪,他就老老实实服罪;如果老头子欢迎他表现出的悲哀,他就老老实实地、赤裸裸地把自己的苦衷和盘托出。

  黑根一听到发动机的轰隆隆声马上就抬起头来,有几辆汽车向林荫道开来。司令们快到了,他打算首先向他们简要地介绍一下情况,然后就上楼去叫醒考利昂老头子。他站起来,走向办公桌旁的酒柜,取出一个玻璃杯和一瓶酒,他站在那儿就像魂不附体似的,甚至酒也不能倒进玻璃杯了,他蓦地听到后面的房门轻轻地关上了,回头一看,原来是自从遭到枪击以来第一次穿得衣帽整齐的考利昂老头子。

  老头子走了个穿堂过,到了他那宽大的皮椅跟前坐下来。他步态有点僵硬,身上的衣服显得有点宽大,像是松松地挂在身上似的。但是在黑根看来,他同往常一模一样。他的面容坚定,显示出来的威力和韧性不减当初。他直挺挺地坐在扶手椅里,对黑根说:“给我一点茴香酒。”

  黑根拿过酒瓶,给他俩各倒一杯火红的、有点甘草味的茴香酒。这是一种农民爱喝的家庭制作的酒,味道比酒店里卖的要浓烈得多,老头子家里这样的酒是一个老朋友送来的。这个老朋友每年都要给老头子送来一小卡车这样的酒。

  “我老伴入睡以前一直在哭,”考利昂老头子说,“我朝窗外看,看到我的几个司令部到这栋房子里来了,但现在已是半夜,因此,我的参谋啊,我认为你应该把大家都已经知道的事情如实向你的老头子汇报。”

  黑根不慌不忙地说:“我对妈妈什么也没有说。我刚要上去叫醒你,把这个消息直接告诉你,本来再过一分钟我就会去叫醒你的。

  考利昂老头子不动声色地说:“不过,你先得喝点酒。”

  “是的,”黑根说。

  “酒你是喝下去了,”老头子说。“如今你可以给我说了。”

  老头子的弦外之音,是对黑根的软弱表示出了极其含蓄的谴责。

  “人家在堤道上向桑儿开枪,”黑根说,“他给打死了。

  考利昂老头子眨了眨眼睛,约莫一秒钟工夫,他那意志力的围墙崩溃了,他精力的枯竭明显地表现在他的面容上。接着:他的神态马上复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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