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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3)


  客厅不大,陈设也很朴实,但于净整洁十分舒服。老式椅子油光锃亮,那张胡桃木桌子象面穿衣镜。斑驳的墙上装饰着几张过去时代奇怪而古老的男女画像。在一个装有玻璃门的橱里,放着几本书和一套古瓷器。除了放在书桌上的—对针线盒和青龙木女用书台,房间里没有多余的装饰品——没有一件现代家具。包括地毯和窗帘在内的一切,看上去既陈旧而又保养得很好。

  圣·约翰先生——一动不动地坐着,犹如墙上色彩暗淡的画,眼睛盯着他细读着的那页书,嘴唇默默地闭着,——很容易让我细看个究竟,他要是装成塑像,而不是人,那是再容易不过了,他很年青——二十八至三十光景——高挑个子,身材颀长。他的脸引人注目,像一张希腊人的脸,轮廓完美、长着一个笔直的古典式鼻子,一张十足雅典人的嘴和下巴。说实在,英国人的脸很少像他那样如此酷似古典脸型的。他自己的五官那么匀称,也许对我的不匀称便有点儿吃惊了。他的眼睛又大又蓝,长着棕色的睫毛,高高的额头跟象牙一般苍白,额头上不经意披下了几绺金色的头发。

  这是一幅线条柔和的写生,是不是,读者?然而画中的人给人的印象却并不属于那种温和忍让、容易打动甚至十分平静的个性。虽然他此刻默默地坐着,但我觉察到,他的鼻孔、嘴巴、额头有着某种东西,表现出内心的不安、冷酷或急切。他的妹妹们回来之前、他还没有同我说过一个字,或者朝我看过一眼。黛安娜走进走出,准备着茶点,给我带来了一块在炉顶上烤着的小饼。

  “这会儿就把它吃掉吧,”她说、“你准饿了。汉娜说从早饭到现在,你只喝了点粥,什么也没吃。”

  我没有谢绝,我的胃口恢复了,而且很好,这时里弗斯先生合上书,走到桌子旁边。他就座时,那双画一般的蓝眼晴紧盯着我。目光里有一种不拘礼节的直率,一种锐利、明确的坚定,说明他一直避开陌生人不是出于腼腆,而是故意的。

  “你很饿,”他说。

  “是的,先生。”这是我的习惯——向来的习惯,完全是直觉—一简问简答,直问直说。

  “幸好三天来的低烧迫使你禁食,要是一开始便放开肚子吃就危险了。现在你可以吃了,不过还是得节制。”

  “我相信不会花你的钱吃得很久的,先生,”这是我笨嘴笨舌、粗里粗气的回答。

  “不,”他冷冷地说:“等你把朋友的住址告诉我们后,我们可以写信给他们,你就又可以回家了。”

  “我得直率地告诉你们,我没有能力这么做,因为我既没有家,也没有朋友。”

  三位都看着我,但并非不信任。我觉得他们的眼神里没有怀疑的表情,而更多的是好奇。我尤其指小姐们。圣·约翰的眼晴表面看来相当明净,但实际上深不可测。他似乎要把它用作探测别人思想的工具,而不是暴露自己内心的窗口。眼神里热情与冷漠的交融,很大程度上不是为了鼓励别人,而是要使人感到窘迫。

  “你的意思是说,”他问,“你孤孤单单,没有一个亲朋?”

  “是的。没有一根纽带把我同哪位活着的人维系在一起,我也没有任何权利走进英国的任何人家里?”

  “像你这样年纪,这种状况是绝无仅有的。”

  说到这里我看到他的目光扫到了我手上,这时我双乎交叉,放在面前的桌子上。我不知道他在找什么。但他的话立刻解释了那种探寻。

  “你没有结婚?是个单身女人?”

  黛安娜大笑起来。“嗨,她不会超过十七、十八岁,圣·约翰。”她说。

  “我快十九了,不过没有结过婚,没有。”

  我只觉得脸上—阵热辣辣的火烧,一提起结婚又勾起了我痛苦和兴奋的回忆。他们都看出了我的发窘和激动。黛安娜和玛丽把目光从我涨得通红的脸上转向别处,以便使我得到宽慰,但是她们那位有些冷漠和严厉的哥哥却继续盯着我,直至他引起的麻烦弄得我既流泪又变脸,

  “你以前住在什么地方,”他此刻又问了。

  “你也太爱打听了,圣·约翰,”玛丽低声咕哝着。但他带着诱人肺腑的坚定的眼光,将身子俯过桌子,要求得到回答。

  “我住在哪儿,跟谁住在一起,这是我的秘密,”我回答得很简略。

  “在我看来,要是你高兴,不管是圣·约翰还是其他人的提问,你都有权不说,”黛安娜回答说。

  “不过要是我不了解你和你的身世,我无法帮助你,”他说。“而你是需要帮助的,是不是?”

  “到现在为止我需要帮助,也寻求帮助,先生——希望某个真正的慈善家会让我有一份力所能及的工作,以及让我把日子过下去的报酬,就是能满足生活的必需也好。”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位真正的慈善家,不过我愿意真诚地竭尽全力帮助你。那么首先你得告诉我,你习惯于干什么,你能干什么。”

  这会儿我已经吞下了茶点,饮料使我犹如喝了酒的巨人,精神大为振作,它给我衰弱的神经注入了新的活力,使我能够不慌不忙同这位目光敏锐的年轻法官说话,

  “里弗斯先生,”我说着转向了他,像他看我那样,堂而皇之毫无羞色地看着他,“你和你的妹妹们己经帮了我很大的忙——一个最伟大的人,能为他的同类所做的,你以你高尚的殷勤,从死亡中拯救了我。你所施予的恩惠,使你绝对有权要求我感激你,并且某种程度上要求知道我的秘密。我会在不损害我心境的平静、自身及他人道德和人身的安全的前提下,尽量把你们所庇护的流浪者的身世说个明白。”

  “我是一个孤儿,一个牧师的女儿。我还不能记事父母就去世了。我靠人赡养长大,在一个慈善机构受了教育。我甚至可以告诉你这个机构的名字,在那里我做了六年学生,两年教师一—××郡罗沃德孤儿院,你可能听到过它,里弗斯先主?——罗伯特.布罗克赫斯特牧师是司库。”

  “我听说过布罗克赫斯特先生,也见过这学校。”

  “差不多一年前我离开了罗沃德,去当私人家庭教师。我得到了一份很好的工作,也很愉快。来这里的四天前,我不得不离开那个地方。离开的原因我不能也不该解释,就是解释也没有用——会招来危险,听起来也难以令人置信。我没有责任,像你们三位中的任何一位那样是无罪的。我很难过,以后一段时间还得这样,因为把我从我看作天堂的房子里赶出来的原因,奇怪而可怕。在计划逃离时我看到了两点——速度和秘密,为了做到这两点,我不得不把我的所有统统留下,只拿了一包裹。就是这个小包裹,我也在匆忙和烦恼中,忘了从把我带到惠特克劳斯的马车上拿下来了。于是我囊空如洗来到这附近。我在露天宿了两夜,游荡了两天,没有跨进过一条门槛,在这段时间只有两回吃过东西。正当我由于饥饿、疲乏和绝望到了几乎只剩最后一口气时,你里弗斯先生,不让我饿死冻死在家门口,把我收留进你们的房子。我知道从那时起你妹妹们为我所做的一切——因为在我外表上麻木迟钝的那些日子里,我并不是没有感觉的——我对你们自然、真诚、亲切的怜悯,如同对你合乎福音的慈善,欠下了一笔很大的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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