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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他俩点了点头,咽了口唾沫。

  “好。我想让你们看着我在这张纸上签字,然后,紧接着我的签名,签上你们的名字和住址。明白了吗?”

  他们点点头。

  “像往常那样把你们的签名写清楚,然后用印刷体清楚地写上你们的永久住址。我不管邮局的差役是否能把信送到那里,反正能通过那个地址找到你们就行。”

  这两个人看着她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这是她仅有的一次正正规规的签字。汤姆走上前去,他把钢笔按得劈啪作响,吃力地在那张纸上签了名;接着,修篱工用又大又流畅的字写上了“蔡斯·霍金斯。”并且写上了悉尼的一个地址。玛丽·卡森毫不松劲地看着他们;他们签完字之后,她给了他们每人一张暗红色的10镑票子,随后,为了使他们不露出口风,便毫不客气地将他们解雇了。

  梅吉和教士早就不见踪影了。玛丽·卡森沉重地坐在书桌旁,往面前抽出了另一张纸,又开始写起来。这封信可不像上封信那样轻而易举地一挥而就了。她一次又一次地停笔想着,然后缩缩嘴唇,毫无幽默感地露齿笑笑,接着往下写。她好象有许多话要写,因为她写得很潦草,字都快成了一堆,可是,她依然需要第二张纸。最后,她把她写的东西看了一遍,把两张纸叠在一起,塞进信封,用火漆在背面封了口。

  去赴宴会的只有帕迪、菲、鲍勃、杰克和梅吉;休吉和斯图尔特被认为是小家伙,比他们自认为的要小得多。玛丽·卡森一生中只有这一次是慷慨解囊。每个人都穿得一团簇新,这些衣服是基里边地方能拿得出来的最好的衣服。

  帕迪、鲍勃和杰克被浆过的衬衫、硬衬胸、高筒袜、白蝴蝶领结、黑燕尾服、黑裤子和雪白的背心裹得动弹不得。这是一次正规的宴会,所以男人得戴白领结,穿燕尾服,女人得穿拖地的长裙。

  菲穿着一身绉纱礼服,色泽富丽的深灰,别具一格,和她很相配;柔软的褶层拖在地上,领口开得很低,礼服紧紧地裹在腰身上,缀满了珠子,颇具玛丽女王时代①的风格。她象傲慢的贵太太那样,把头发高高挽起,掠到脑后一梳成蓬松的一团;她戴着基里商店里出售的一种仿造的珍珠短项链和耳环,它们几乎可以乱真,只有近看才知道是赝品。她手中的驼鸟毛扇子染成了和她的长裙一样的颜色,取得了完全和谐的效果,头一眼看上去,不显得那样卖弄。天气依然十分炎热,晚上七点钟,气温还有华氏100多度。

  ①玛丽女王(1516—1558),其在位时间为1553—1558年。——译注

  当菲和帕迪从他们的房子里一露面,那些男孩子们都目瞪口呆了。他们一生中从来没有见过他们的父母如此出众的漂亮,如此陌生。帕迪看上去还是61岁的样子;但是这种非同凡响的打扮使他俨然象个政治家;而菲则乍一看去,就像比她的48岁的年纪顿然年轻了10岁似的,楚楚动人,充满生气,一笑百媚。吉姆和帕西哭喊了起来,不肯望妈妈和爸爸,他们惊惶万状,大失体统。但妈妈和爸爸的举止一同往昔,不一会儿,这对孪生子也就赞羡地微笑起来了。

  但是众所瞩目的地是梅吉。也许是因为基里的女裁缝依然对自己的少女时代萦怀难忘,并且对其他受到邀请的年轻女郎全都在悉尼定制自己的长袍恨恨不已,她把自己的全部心思都投进梅吉的这套服装之中去了。这是一套无袖、带褶、低开领的服装;菲曾经苦苦恳求大截缝不要做成这种样子,可是女裁缝却向她担保,所有的姑娘都会穿这种衣服的——难道她想让她的女儿穿着过时的服装,土里土气,让人笑掉大牙吗?于是,菲便通情达理地让步了。这件用细薄绉纱和层层叠叠的雪纺绸做成的服装,仅仅在腰部稍微收紧了一些,但是在髋部却有一条用同样的料子做成的带子。这身衣服的颜色略有些发暗,灰中呈浅粉,那时候,这种颜色被称为玫瑰灰。女裁缝和梅吉两人面对面地把这件长袍全部绣上了粉红色的小玫瑰花苞。梅吉把她的头发尽可能地剪短,做成了短发型,甚至连基里的姑娘们都对这种发型感到骇然。当然,卷发更为时髦。不过,对梅吉来说,短发比长发更相宜。

  帕迪张嘴喊出了声,因为她不是他的小丫头梅吉了。但是,他又无言地闭上了嘴;很久以前,他在神父宅邸中,在弗兰克那里他已经领教过这种情形了。不,他不能永远把她当作一个小姑娘,她已经是个年轻女郎,已经在镜中含羞地凝望自己的花容月貌了。为何要让这可怜的小家伙过得苦上加苦呢?

  他向她伸出了一只手,温和地笑着。“哦,梅吉,你真可爱啊!来,我要亲自陪你去,鲍勃和杰克会陪你妈妈去的。”

  她只差一个月便17岁了。帕迪在自己的一生中第一次感到自己垂垂老矣。可是,她是他的心头肉;什么也不能破坏她成年后参加的头一次宴会。

  他们缓缓地向庄园走去,比第一批来客到的要早得多。他们约好和玛丽·止森一起进餐,并且站在她的旁边和她一起接待客人的。谁都不愿把鞋弄脏,可是在德罗海达的尘埃中行走一英里,就意味着必须在厨房里站一站,把鞋擦亮,将裤脚和裙裾上的尘土刷去。

  拉尔夫神父穿着他日常的法衣,这件法衣式样简朴,只有几道闪光的线条。法衣前身:数不清的小黑扣从袍边直扣到领口,扎着紫红边的教长饰带。这身衣服很适合他,任何男子的晚宴服装都抵不上这身服装的一半。

  玛丽·卡森选择了一套白缎子服装,白花边,白色驼鸟羽毛。菲呆呆地盯着她,尽管菲养成了冷漠的习惯,也不能不为之震惊——她干嘛把自己打扮成这副样子,就像一只昏庸的老蜘蛛玩弄出嫁的把戏一样呢?她老年发福,这对她是大为不利的。

  可是,帕迪好象没发现有任何不当之处;他走上前去挽起他姐姐的手,满面笑容。尽管拉尔夫神父半觉有趣,半觉超然地看着这不小的场面,但依然觉得帕迪真是不可爱的人。

  “哦,玛丽!你显得多好看哪!就象个年轻姑娘!”

  确实,她那副模样简直和维多利亚女王①死前不久摄下的那幅照片上的神态差不多。专横的鼻子两侧各有一道深深的纹路,执拗的嘴显得不屈不挠;那双略有些凸出的、冷冰冰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梅吉。拉尔夫神父那双缥亮的眼睛从侄女的身上转到了姑妈的身上,又从姑妈的身上转到侄女身上。

  ①维多利亚女王,1819—1901,不列颠和爱尔兰女王,在位时间为1837—1901。——译注

  玛丽·卡森向帕迪微笑着,用手挽住了他的胳臂。“你陪我吃晚饭吧,帕德里克,德·布里克萨特神父将陪着菲奥娜,男孩子们必须让梅格安坐在他们中间。”她转过头来望着梅吉。“你今晚跳舞吗,梅格安?”

  “她太小了,玛丽,还不到17岁呢。帕达连忙说道。他记起了自己身为父母的又一条缺陷,他的孩子们全没学过跳舞。

  “太可惜了,”玛丽·卡森说道。

  这是一个壮观、豪华、侈糜、煊赫一时、欢天喜地的宴会;至少,四处都是这样纷纷传说的。罗亚尔·奥马拉偕妻子、儿子们和他的独生女从200英里以外的因尼斯莫瑞倾家而来。尽管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但基里的人是很少想到跑100英里去看一场板球赛,更不用说是一次宴会了。还有从伊奇—乌伊斯奇来的邓肯·戈登,谁也不能说服他解释一下,他为什么把他自己那个远离海洋的牧场称之为“猎海马的苏格兰盖尔人①农场、与他同来的有马丁·金、他儿子安东尼和安东尼太太;他是一位上了年纪的牧场主,由于玛丽·卡森是个女人,所以他无法常常登门造访。还有从被人们念成布雷基普尔的布雷恩·Y·普尔地区来的伊万·帕;有从比班—比班来的多米尼克·奥罗克;从比尔—比尔来的霍里·霍伯顿,以及其他几十位来宾。

  ①居住在苏格兰北部和西部山区的苏格兰人。——译注

  他们之中大都是当地信奉天主教的新兴家族,能够以盎格鲁—撒克逊姓氏炫耀一番的家族是很少的。来宾中的爱尔兰人、苏格兰人和威尔士人差不多相等。不,倘若天主教徒在苏格兰或威尔士的话,他们既没有指望在那个国家中取得统治地位,也得不到世居其他的新教徒的同情。但是,在这里,在基兰博周围数千英里方圆的地区,他们这些贵族是可以公然蔑视英国贵族的,他们是他们所能看到的一切的主人。德罗海达这片最大的产业比些欧洲公园的面积还要大。小心呀,摩纳哥①的王侯们,列支敦士登②的君主们!玛丽·卡森是他们中间的佼佼者。他们在打扮入时的悉尼乐团的伴奏下,随着华尔兹舞曲飞快地旋转着,或站在一边、随孩子们去跳查尔斯顿舞,大嚼着龙虾馅饼和冻生牡蛎,畅饮着保存了15年的法国香槟和保存了20年的苏格兰淡麦芽酒。如果让他们说心里话,他们倒宁愿吃烤羊腿或腌牛肉,宁愿喝廉价酒、烈性的邦达伯格产的兰姆酒或成桶的格拉夫顿苦啤酒。但是,体味一下生活中更美好的东西也不错,这正是他们所追求的。

  ①摩纳哥是欧洲的一个小国,领土面积领仅有15平方公里。——译注

  ②列支敦士登面积仅有158平方公里。——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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