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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在“摩尔顿号”一尘不染的军官起居舱里,有几个垂头丧气的军官四散坐着看杂志或喝咖啡,而凯格斯却不在其中。威利穿过过道来到凯格斯的房间,拉开绿色的门帘,看见他的朋友正趴在桌上打着呼噜,瘦长的脸庞压在一摞打开的蓝图上。台灯的光线正照在他闭着的双眼上。他的两只手姿势别扭地耷拉着,指关节都擦着甲板了。威利迟疑了一下,拍了拍凯格斯的肩膀。这位少尉被吓得一下子蹦了起来,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惊恐地瞪着眼看了威利一会儿,这才恍然大悟,认出了威利,亲密而伤感地微笑着同他的朋友打招呼:“你好,威利。”

  “你这是搞的什么鬼名堂,干吗研究这些蓝图?”威利诧异道。

  “我正在学一门工程学的课程。”

  “工程学?你是个舱面水手。”

  “舰长让所有的工程人员学习舱面操作,让所有的舱面水手学习工程学知识。他说,要把我们都造就成全才军官。”

  “这可真是了不起,”威利说,“只要你不必管理一个部门,不值班站岗,不打仗——我看,咱们还是下一盘棋吧。”

  “好啊,我太想下棋了,威利,”凯格斯小心翼翼地说。他悄悄地往过道里探视了一下,“看起来岸边没什么东西。我可不怕。走。”

  他们进了军官起居舱。凯格斯取下一块棋盘板和一只装着红黑塑料棋子的盒子,对一位矮胖上尉说:“他什么时候回来?”

  “我估计不过午夜不会回来。”那位上尉含含糊糊地说。他无精打采,几乎是平躺在一张扶手椅上,目光呆滞地盯着一本破烂的《生活》杂志。

  “这真是太好了,威利。很高兴你过来看我。哼,管他呢。咱们就喝两瓶可口可乐吧。”

  “好的。”

  凯格斯进了舰上的食品储藏室,不一会儿出来时拿着两个挂霜的瓶子。他四周看了看,问道:“还有谁要喝吗?”大多数军官根本没理睬他。有两位将黯然无光的眼睛转向他,朝他摇摇头。那个懒洋洋地躺在扶手椅上的汉子没精打采地说:“我如果再喝一瓶可乐就要休克了。”

  威利问:“你们这些伙计们还不能自由活动吗?”

  “要到星期天才行。”凯格斯答道。

  “只怕是要等到我们接到一封电报,”那位懒洋洋躺着的仁兄说,“命令我们前往特鲁克群岛并进行扫雷了。”

  在威利摆棋子的当儿,凯格斯对着可乐瓶长长地喝了一大口,“哇,这可乐真好喝,我感觉好极了。你们各位反不反对我打开收音机?”无人应答。他刚一拧旋钮就听见一阵响亮的爵士音乐传了出来。“热狗。换换口味也好,不听夏威夷音乐了。快把棋子摆好,威利。我这就去给你拿裤子,布里朴-得-布鲁朴,布里朴-得-布鲁朴——”

  他连舞带唱地跳起了一种怪异而生硬的快步舞曲,两肘朝外,双臂下垂。那位在扶手椅上躺着的上尉用一种夹杂着厌恶与怜悯的目光看着他。“真让人吃惊,”他说,“打一个盹儿会使那个精疲力竭的杂种成为什么样子。”

  凯格斯在威利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走了一步红“卒”。“哎,威利,你记着。你要是听见蜂音器连响两声,那就是说下棋结束了。那是舷梯那儿发出的信号,报告他回舰了。你要像其他人一样,马上消失。走右舷的过道,那样你大概不会碰上他——”

  “倘若我真的碰上他了呢?”

  “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那位扶手椅上的上尉开口说,“拍两句马屁,然后口哨吹着《起锚歌》悠然走开。”

  “你们的新舰长怎么样?”

  “同样是个人,换个样子而已。”

  有几个军官打着哈欠,伸着懒腰,回他们的房间去了。

  “这真是太妙了,”凯格斯说着,喝干了他的可乐,“咱们真该多玩玩这个,威利。”

  军官起居舱的门开了,铁公爵萨米斯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奎格。凯格斯没有动。他走了一步“象”,满脸笑容地扬起了头。他看见其他军官们全都站了起来,脸像死人一样,毫无表情。他发出一声像是被人掐着脖子似的哀号,猛地蹿了起来,把棋盘都撞翻了。那些棋子唏哩哗啦地滚得满地都是。

  “先生们,”铁公爵萨米斯向大家介绍道,“这位是奎格舰长,‘凯恩号’的新任指挥官。晚上好,基思。”

  “晚上好,长官。晚上好,舰长。”威利说。

  “好啊,我很高兴我拥有一名棋手,”奎格说,“我一直想下下棋。”

  “最好的放松活动,”铁公爵说,“糟糕的是太费时间。自开战以来我还没玩过一次呢。不过,既然我的通讯官似乎有闲空,我或许也可以加入——”

  “长官,今晚的电报全都译完放在您桌子上了,”凯格斯颤声说,“我今晚还完成了两个半工程学的作业——”

  “你能不能停一停你们的游戏去给奎格舰长和我弄一点现煮的咖啡?”

  “是,长官。当然啦,长官。”

  两位舰长进了萨米斯的卧舱。凯格斯跑进食品储藏室,出来时拿着装满清水的玻璃咖啡壶。

  “这算什么,”威利不平地说,“你还兼着勤务兵的差事吗?你化妆用的软木炭哪儿去了?”

  “别急,威利。我是军官起居舱的膳食出纳员。我自己动手比跑去叫个膳食服务员弄起来更快些。事情就是这样。”说完,他就开始拣地上的棋子。

  “斗棋结束了。我拿走了。”

  “哼,真见鬼了,好吧。”

  “哎,为了能喝上一点那种咖啡我要在附近磨蹭一会儿——如果我能像诸神一样同享一只碗里的美味的话。”

  凯格斯扭头看了看舰长的卧舱,“没问题,呆在附近别走远了。不过,威利,请你千万不要再说那种话了——他听得见的。”

  威利在舰艏楼上告别基弗去了“摩尔顿号”之后,这位通讯官仰头凝思了片刻,便从衣袋里掏出一个拍纸簿、一枝铅笔和手电筒,开始写起诗来。没过几分钟,马里克那模糊的身影来到了舰艏楼上。这位中尉愁眉苦脸地同基弗打过招呼,就把一个狭窄的锚机发动机的舱盖拉开,把手伸进去打开了一个开关,一道黄光便从小舱口里射了出来。“夜里这个时候了,油漆储存仓库里还在干什么?”

  “弄备用设备清单。”

  “你还在弄那个东西?你这牛马般的可怜虫,坐一会儿吧。”

  马里克搔了搔他那圆脑袋上的短发,打了个哈欠,接过一支香烟。从油漆储存库里射出的强光突显了他脸上疲惫的线条和他两眼下面肿胀的眼泡。“唉,事情紧急呀,”他说,“不过,我想我能在星期五9点之前赶出来。你在干什么——在写你的书?”

  “嗯,写点东西。”

  “也许你还是把你那玩艺儿搁一段时间为好,汤姆——至少在你值班的时候不要干——直至这位新舰长把事情都整顿好了。”

  “在珍珠港里在舷梯口在8点至午夜值班有他妈的什么意义,史蒂夫?我们应该派的是一名军士与一个通信兵,那就够了。”

  “我知道。但是,咱们这个鸟人是刚刚从一艘航空母舰上调过来的。”

  “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

  马里克吸了一口烟,脸上现出了一种顾虑重重、沉思的表情。他的容貌虽不好看,可也不叫人讨厌:阔嘴巴,小鼻子,两只褐色的眼睛高高鼓起,颚骨圆而厚重。他那粗壮的身躯使他看上去富有力量和决断,只是,他这种果断有力的神气此刻被脸上显现的温文和善的表情冲淡了。“我也说不准。”

  “比德·弗里斯好,还是坏?”

  马里克停顿了一下,说:“德·弗里斯舰长是个不错的军官。”

  “事实胜于雄辩,史蒂夫。他把这艘军舰管理得像是一艘装垃圾的驳船。将她与‘摩尔顿号’对比——”

  “可是,他驾御船的能力还是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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