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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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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站在麦克风旁边,跟两个穿衬衫的男人谈着话。乐师们正在收拾乐器。演播室是一间零乱地堆放着电线和录音机的空屋子。威利迟疑不决地停在刚进门的地方。“梅,他在这儿!”经纪人叫道。梅转过身向威利跑去,伸出一只胳膊抱住他的脖子,亲了一下他的脸颊。 “我们过一小会儿就离开这儿,亲爱的。”她小声地说。威利背对着门口站着,穿着厚外套感到越来越热了,梅和经纪人及两个穿衬衫的男人谈了十分钟。 “我想喝点饮料,”当他们两人单独坐在楼上林迪那间空房间里的餐桌旁时,梅说道,“然后我想吃早饭。” “你的作息时间真古怪——那是什么?”当梅将一粒白色的小丸扔进嘴里时他问道。 “阿司匹林。摸摸我的额头。”她身上发烫。威利关心地看着她。她神情憔悴、头发随意地卡在头顶上,眼睛下方有蓝色的阴影。她凄然地带点挑衅地咧嘴一笑。“我是个杂乱无章的人,我知道。你选了个再好不过的时刻从天而降,亲爱的。” “梅,你应该上床睡觉啊。” “床是给那些买得起的人的——哎,给我讲讲战争的情况。” 威利反过来询问她的情况。她现在在第52街的一个俱乐部里唱歌,这是她几周来找到的第一份工作。她父亲病了半年了,由她母亲单独经营的水果店无钱可赚。梅在支撑着这个家。她在市中心一家旅馆包了间房,因为她怕在夜间长时间乘地铁会得肺炎。“我有点吃不消了,威利。上学和在夜总会唱歌毕竟不能同时兼顾啊。往往在来回的路上就睡着了。我在乘地铁时、在课堂上昏倒过——实在可怕呀。” “你放弃学习了?” “没有,没有。我缺了很多课,就是这样。我不在乎。我不想成为BK联谊会会员(美国大学优秀生和毕业生的荣誉组织,成立于1776年。——译者注)。我只想学点知识。咱们讲法语吧。我会讲法语:我姨妈的铅笔在你那儿吗?” 她大笑起来。在威利看来她的眼神似乎有些疯狂,她的表情愚钝。梅喝完了咖啡。“威利,我对我的演唱水平有两点发现。首先我没有多少天才——现在我真的明白了这点——其次大多数其他女歌手更没有天赋。我总能赖以为生——也就是说,直到我成为老丑婆为止。按我目前的发展速度,那就是下个星期二。我会告诉你是怎么回事。咱们上楼到我房间去。我可以躺在床上和你说话。今天晚上我还得演唱。刚才我对你讲过你比从前要帅三倍吗?现在你看起来不像一个俏小子,而更像一只狼。” “你好像喜欢俏小子——” “嗯,更准确地说是像狼一样的俏小子。亲爱的,我想我有点疯疯癫癫的。每天头一餐饭之前喝马提尼可不是好主意。我必须记住这点,咱们走吧。” 在出租车里她突然亲了亲他的嘴。他闻出了金酒的气味。“我使你非常厌恶吗?”她问道。 “这是什么问题——” “恶心,俗艳——瞧这身衣服,在所有衣服中我必须穿这种东西——和一个蹩脚的演播室的蹩脚的乐师混在一起——威利,我们是不幸的恋人。我曾经告诉过你我要学会阅读和写作。快到来吧,温馨的夜晚,把我的威利给我。如果他死去,请带走他并把他切成许多小星星,他将使天空的面貌如此美好以致全世界都爱夜晚。亲爱的,你刚才以为我也许和马蒂·鲁宾同居吧?” 威利的脸红了,“一杯马提尼酒引出这么多话?” “而且我要说,体温升至38.8度。等我们到家时量体温查看查看。不过,说真的,我不把这事当作非常好的运气。你绕了半个地球回家来给我打电话,结果是个男人接的电话。不幸的电话啊。即使是莎士比亚接电话,你也会把电话挂了。” 出租车在街角来了个急转弯,她靠在了他身上。她头发的气味和过去一样:芳香,激动人心。他的一只胳膊紧紧地搂住她。她的身体比以前瘦了。她说:“亲爱的,告诉‘凯恩号’所有的小尉官不要惊吓他们的姑娘。告诉他们可以给自己的姑娘多多地发出警告,这样她们就会把男人从她们的住房里轰出去,好好地休息一个礼拜,到美容院去,或者好好研究她们的数也数不清的愚蠢的小花招。我对你的战斗勋章印象特别深,威利。你从未受过伤,对吧,亲爱的?” “甚至没接近——” “你知道什么事吗?我现在有个奴隶。真正的奴隶。名字叫马蒂·鲁宾。他竟然从来没听说过《解放宣言》。看见大学教育的优越性了吧!答应我,不要告诉他是林肯解放了奴隶。汤姆·鲁宾大叔。我想没有他我早就死了,或者被送进平民院,有几对父母。哇!这么快就到家了?” 她的住处是地下室昏暗的采光井上边一间破旧的小屋。屋里的床单、地毯和椅子都破旧得露出了灰线头,天花板吊着一片片剥落的漆。她关上门,热烈地吻他。“你穿着外套跟熊一样肥大。这个房间,三美元租金,不坏吧?是对马蒂的特别照顾,他们又让给了我。很抱歉,没有洗澡间。下面门厅里有。好了,咱们先量量体温怎么样。也许我不必上床躺着。给你,看看我的成名簿。”当威利一页一页地翻着剪贴簿时梅嘴里衔着体温表,滑稽地看着他。剪贴簿里全是一段一段的剪报。有一页上是一长篇言过其实的从纽约每日新闻剪下的报道,文章的上方成弧形贴着一些金色的五星,还附有一张梅的照片。文章的标题是:梅·温——对黛娜·肖尔的最新威胁。 “我不愿意告诉你为了这篇报道我不得不做的那些事情。”梅咬着体温表通过牙缝说道。接着又说,“然而,从你的表情看,不是你想的那些事。”威利急忙调动面部肌肉改变了表情。“嗯,现在让我们看看。”梅举起体温表对着窗户。“啊,一点不高了。只有38.4度。咱们到中央公园骑马去。” “你上床去。我去请医生——” “噢,亲爱的,别到处乱跑了,去烧几壶水,把整个胳膊肘好好洗洗。我已经看过医生了。他要我休息,吃点阿司匹林。问题是,你怎么安排的?你什么时候必须回家到你母亲身旁去?” “今天晚上是我们的。”威利的声音听起来像受到了侮辱似的。 “哦?那太好了!”她走到他跟前,两只胳膊搂住他的脖子。“那么我躺下行吗?我们可以像以前那样好好谈谈——今天晚上我会是光艳照人,特别美丽的。” “当然啦。” “嗯,那么,你向窗外瞧一会儿。景色美极了。”威利听从了。三英尺外通风井对面的窗台上有两瓶牛奶、一个西红柿和一包黄油,四周围着许多山脊形的小雪堆。砖墙被污垢弄成了黑色。他听见身后一阵急促娇柔的窸窸窣窣的响声。 “好了,亲爱的。过来坐在我身边。”梅的衣服和袜子散乱地搭在椅子上,她穿着一件粗糙的灰色浴衣,盖着被子,撑着身子坐在床上。她懒洋洋地微笑着说:“赫蒂拉马尔,为这诱人的场景一切准备完毕。” “亲爱的,”威利说着,坐下来握着她那只冰冷的手,“很抱歉,我在这么糟糕的时候来——对不起,我事先没有告诉你——” “威利,感到抱歉的是我。只不过已经这样了,没法补救了。”她把他的手紧紧地抓在自己的手里。“最亲爱的,我知道你一定是这样想像的,我在家里温暖的、桃红色的封闭状态中给你写信,千百次地看你写来的信,要不然就处于心灰意冷的状态。但那不是实情。父亲得了胸膜炎,袜子穿破了,我得艰难地积攒些钱,男人向我调情——对此我甚至不能太反感,因为这证明我仍然还有作交易的资本——但是我真的一直是个相当好的姑娘。”她抬起头带着羞涩和疲惫的目光看着他。“我甚至在年中考试中平均得了B减。文学课得了A。” “瞧,你为什么不睡觉?刚才试演你累坏了——” “那是个失败——因为等你来,我甚至不能两眼直视——” “今晚你还得演出吗?” “是啊,亲爱的。除了礼拜一,每天晚上都演出,合同规定的——如果妈妈、爸爸和梅要吃饭的话——好多姑娘拼了命想取而代之——” “你以前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有困难?我有钱——” 梅的脸上露出了恐惧的神色。她用劲地压着他的手掌,“威利,我不要施舍——也许我做得有些过分,试图掩盖起来不要显得很卑下。我在经济上和其他各方面都很好——我只是得了讨厌的感冒,明白吗——难道你从来没得过感冒?”她开始哭起来,把他的手贴在她的眼睛上。一滴滴的热泪从他的指间落下。他紧紧地搂着她,吻着她的头发。“也许我最好睡会儿。如果我下贱到突然装作流泪的话,那我真的是筋疲力尽了。”她说,声音低沉而冷冰,她的两眼藏在他的手里。随后她抬起头破涕为笑地看着他。“你想看什么书?《特罗勒斯与克雷西德》?特里维廉的《英格兰史》?它们都在桌子上的那堆书里——” “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睡觉吧。”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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