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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马弟雅思点了点头,加上一个亲切的微笑。这一次,咖啡店主人给他回了礼,可是动作几乎令人难以觉察。他的年龄大概和马弟雅思相仿。

  “我从前也认识一个姓罗宾的人,”马弟雅思说,“那时我还是一个孩子,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接着他就开始叙述一些做小学生时的回忆,这种回忆用在岛上任何一个人的身上都合适。“罗宾,”他又说,“他是一个大个子!让,我想这是他的名字,让?罗宾……”

  “我的一个堂兄弟。”店主人点着头说,“他的个子不怎么大……反正他已经死了。”

  “不会吧?”

  “他三十六岁就死了。”

  “不可能吧!”马弟雅思惊叫起来,突然充满了哀愁。他对这位想像中的罗宾的友谊显着地增加了,因为他尽管胡说八道下去,可再也不会有碰上罗宾来对证的危险了。他顺便说出了自己的姓,而且试图引诱对方说话,这样对方就会放心了。“他怎样死的,这位可怜的老朋友?”

  “您是为了这件事要看我的老婆吗?”那个真正的罗宾问,他的困惑的表情可能不是装出来的。

  马弟雅思请他放心。他这次来访的目的不是为了这件事。他是推销手表的,他恰好有十分漂亮的女式手表出售,像罗宾太太这种识货的人,一定会感到兴趣的。

  罗宾先生稍微挪动了一下手臂——自从他出现以后这是他的第一个真正的动作——以表示他不受这种恭维的迷惑。推销员作了一个会心的微笑,可惜没有得到什么反应。水手们围坐的那张桌子上,一个坐在受骗情夫左边的红脸汉子,一再拖长尾者地说:“是呀!”——显然没有什么理由,因为谁也没有对他说什么。马弟雅思赶紧说明他也有一批男用手表,物美价廉,不怕同行竞争。他本该不再等待就打开小箱子,把货物给周围的人鉴赏,详细介绍货色的优点,可是卖酒柜台大高了,不容许他这样做,他得有充分的行动自由才能这样做,而利用堂座的桌子又迫使他把背对着那位唯一有希望的顾客——店主人。不过他终于选择了后面这种不太满意的办法,开始吹嘘他的货色——他站得过分偏在一边,不可能有希望说服任何人。女招待把空杯子洗干净,抹干,放好以后,拿起一块抹布,在他刚才喝酒的地方,揩拭柜台的包锌台面。他旁边的那三个水手又开始了一场新的争论,也是没头没尾地开始的,说话同样很少、很慢,也不在乎争论有没有进展,有没有结论。这一次他们争论的是关于一批运到大陆去的蜘蛛蟹(他们称这种蟹为“流浪汉”),他们对出卖的办法有不同意见——好像是因为他们和经常来往的那个鱼商有分歧。也可能他们意见都一致,可是对采取的决定不十分满意。为了结束这场争论,最年长的那个——他面对着其余两个伙伴——宣称轮到他请客喝酒了。于是年轻姑娘又拿起那瓶红酒,走出柜台,细步走过来,小心翼翼地捧着酒瓶。

  马弟雅思走到店主人身边,让店主人仔细看看一组手表(每只价值二百五十克朗的那一种,是男式手表,表面玻璃上还有一个护表盖),他发现店主人的眼光离开硬纸板,转到女招待倒着酒的那张桌子上。她侧着脑袋,倾斜脖子和肩膀,仔细注意酒杯里酒的高度。她的黑袍子的领口在背后开得很低。她的向上挽起的头发使颈背显露出来。

  既然没有人注意他,马弟雅思准备把硬纸板再放进小精子里去。那个红脸的水手抬起眼睛向他望了一眼,很快地向他作了一个表示合作的鬼脸,同时拍了拍邻座伙伴的手肘:

  “喂,你,小路易,你想不想买一只手表?嗯(眨了眨眼睛)?买一只送给雅克莲吧?”

  作为回答,年轻人只从西缝里吹了两下口哨,很短的两下。女招待突然扭着腰肢直起身子。在闪电似的一刹那间,马弟雅思瞥见了她的眼珠和有黑色光芒的眼膜。她以脚跟为轴,转了一下身子,像个木偶一样,然后拿着酒瓶走回柜台后面,恢复了她的像玩具娃娃那样缓慢和柔弱的步法。他起初认为她这种步伐是由于笨拙——他的猜测大概是错了。

  他又拿起一组女式手表转到店主人这边;这一组手表是所谓“新奇式”手表。

  “这些手表给罗宾太太最合适;她一定会喜欢的!第一只是二百七十五克朗的。这一只是三百四十九克朗的,有一只古式表壳。像这样的机件不论在哪一家钟表店起码要卖五百克朗。至于表带,我是把它当作赠品来奉送的!您瞧这个:真正是一个珠宝!”

  他的热情都落了空。他的伪装的愉快心情,刚刚表现出来就自动消失了。周围的气氛过于不利。在这种情况下坚持下去是没有意义的。没有人在听他。

  可是也没有人明确地表示拒绝。也许他们要让他一直讲到天黑,所以他们不时漫不经心地对他的手表望上一眼,偶然也回答他一两句话,以阻止他离开。他还是马上离开的好,举行一次拒绝仪式到底是不必要的。

  “如果您愿意的话,”店主人终于说,“您可以到楼上去。她是不会买的,可是这样也可以使她散散心。”

  马弟雅思以为那个文夫会陪他上楼,他早已打算提出一个借口来溜走了,可是他马上明白事实上不是那么一回事,店主人是在详细指点他怎样走法才能找到老板娘;据他说,他的妻子正在料理家务或者在厨房里煮饭,这使人觉得奇怪,既是这样,为什么她还需要散散心。不管怎样,马弟雅思决定接受这个最后的尝试,他希望离开这个板着面孔的巨人以后,能恢复他的说服人的才能。到目前为止,他不断地有一种对着空虚说话的感觉——这种空虚是怀有最大的敌意的,他的话一说出来就被这空虚吞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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