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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第二天早晨,我们又来到收容所。我随身带了给曼侬的内衣、袜子等等,在紧身衣外,又罩了件斗篷,这样别人就看不到我鼓鼓的口袋了。我们在她房里只待了一会儿,德T…先生给她留下一件上衣,我则把紧身衣脱给她,出去时我光穿斗篷就够了。她的这身打扮本已无可挑剔,要是我没不幸地忘了带裤子的话。要不是情况特殊,这一必需品的遗漏肯定会把我们逗乐。想到计划要被这种小事破坏,我绝望逐了。很快,我决定自己不容裤子出去,把它给曼侬穿。还好,我的斗篷很长,又别了几根别针,让我能体面地走出门去。但剩下来的时间真是度日如年。

  终于,天黑了下来,我们坐马车来到离收容所大门不远的地方。没呆多久,我们就看到曼侬和那个仆役出来了。马车的门开着,他们两人立刻上了车。我把我的情人抱在怀里,她浑身颤抖,一如一片风中的落叶。

  车夫问我去哪儿。

  “天涯海角都无所谓,”我说,“只要是把我带到一个永远不会和曼侬分开的地方!”

  这无法控制的激动,差点为我引来大麻烦。车夫揣测着我说的话,当我接着报出我们要去的地名时,他回答我说,他怕会卷进坏事里;而且,他看得出这位名叫曼侬的英俊青年,是我刚从收容所里救出来的姑娘,他可不想为了我的爱情而使自己完蛋。这个狡猾的无赖只不过是想以此要挟我,让我多付些车钱。但我们离收容所实在太近了,不得不屈从。

  “闭上你的嘴!”我对他说,“给你一个金路易!’”

  听了这话,让他帮我把收容所烧了,他都会干。我们很快到了莱斯科的住处。因为太晚了,德T…先生在路上就与我们告别了,他答应第二天来看望我们。所以当时只有那个仆役和我们呆在一起。

  我紧紧地拥抱着曼侬,以至于我们两人只坐了车上的一个位子。她高兴得哭着,我能感觉到她的泪水打湿了我的脸庞。但是,当我们下车要进莱斯科家时,我又和车夫争执起来,其结果实在让人沮丧。我后悔答应给他一个金路易,不仅因为的确太多了,更主要的是因为我根本就付不起。我着人去叫莱斯科。他从房里出来,到了门口,我附在他耳边说出了我的尴尬处境。但莱斯科生性粗鲁,根本就不懂如何与车夫打交道。他还说我是在开玩笑。

  “一个金路易!”他说,“应该打这混蛋二十棍!”

  我白跟他解释了半天车夫是会毁了我们的;他二话不说,夺过我的手杖,作势要撞车夫。大概这车夫以前曾落到禁卫队或火枪手的手里过,便害怕地赶着马车逃走了;他边逃边喊道,我骗了他,但他不会善罢甘休的。我喊了好几声叫他停下来,都无济于事。他的逃跑很让我担心,我可以肯定他去报警了。

  “你坏了我的事儿,”我对莱斯科说,“你家已不是久留之地,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我扶着曼侬,迅速离开这条危险的街。莱斯科一直陪着我们。但是,老天的安排真是让人叫绝。我们才走了五六分钟,就有一个人认出了莱斯科,我看不清他的脸。而他,显然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在莱斯科家附近已经转了好一会儿了。

  “是莱斯科!”说着向莱斯科开了一枪,“他要去和天使共进晚餐啦!”说话间就已逃走了。

  莱斯科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我催曼侬快逃,因为如果莱斯科已经死了,救也是救不活的。而且,我深怕被夜间巡逻队逮住,他们肯定很快就会到。

  我和曼侬,以及那个仆役,径直走进旁边的一条小巷。曼侬心神大乱,我费了很大劲儿才扶住她。突然,我看到巷子的另一头有~辆马车,我们立即赶过去,上了车。但是,当车夫问我要去哪儿时,我却不知该如何做答。我根本就没有可靠的避风港,更没有可以信赖的朋友可以求助。何况,我已经没有钱了,钱袋里只剩下半个皮斯托尔。

  过度的疲劳和惊吓使曼侬处于半昏迷状态,完全靠在我身上。我则满脑子是莱斯科被谋害的景象,同时还要警惕巡逻队的搜索。怎么办?关键时刻,我想起了夏约的一家旅店,我和曼侬以前曾在那儿住过几天,当时是为了在那个村子里找所房子住。我不仅希望能安全地住在那儿,而且可以不用急着付钱。

  “去夏约。”我对车夫说。但他拒绝这么晚还赶去那儿,除非我付给他一个皮斯托尔。这又是个难题!最后,我们谈好是六法郎,那是我口袋里仅剩的钱。路上,我一直安慰曼侬,但其实我已经彻底绝望。要不是怀中拥着这个世上唯一让我留恋生命的女子,我早已不知死去多少次了。这唯一的留恋让我重新振作。我心想:“至少我还拥有她,她爱我,她是我的。蒂贝尔日说错了,这不是幸福的幻影。现在,即使世界末日来临,我也会无动于衷。为什么?因为,我已不再有其他的依恋了。”这种感觉是真真切切的。

  尽管我视人世间的一切财富为过眼烟云,却发现自己仍需要一些,方能傲视其余的一切。爱情固然胜过了世上的任何财富和宝藏,但我们却需要钱的帮助。对每一个高尚的情人来说,最绝望的,莫过于被迫因钱而与常人一样庸俗。

  我们到达夏约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老板像接待老顾客那样接待了我们。他们见到曼侬身着男装,丝毫也不觉得诧异,因为在巴黎及附近地区,人们已经习惯看到女人各式各样的着装。

  我装出有钱的样子,吩咐他们好好服侍曼侬。曼侬并不知道我手头拮据,而我也小心地不让她知道这些。我决定,第二天单独回巴黎,看看是否有办法解决这个难题。

  晚餐时我才发觉她脸色苍白,瘦了许多。在收容所时,由于房间太暗,我并没有发觉这一点。我问她,是否是因为看到她哥哥被谋杀而受到了惊吓。她说,这桩事故对她的确有影响;但她的苍白,主要是因为忍受了三个月没有我的日子。

  “那你是非常爱我啦?”我问她。

  “胜过言语所能表达的千百倍。”她回答。

  “你再也不会离开我了,对吗?”我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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