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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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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连娜·普罗科洛夫娜傍晚刚从林中散步归来,走进院子。几乎同她的金发一样颜色的落日余晖,紧紧跟在她的身后,从这棵树射到那棵树,一直穿过整个的树林。叶连娜·普罗科洛夫娜穿着一身轻盈的夏装。她脸涨红了,用手绢擦着走得发热的脸。她裸露的脖子上套着一条松紧带,松紧带上的草帽背在背上。 正背着枪往家走的丈夫向她迎过去。丈夫刚从峡谷里上来,打算马上擦烟熏过的枪筒,因为退子弹的时候发现了毛病。 突然间,瓦克赫和他载着不速之客的大车不知道从哪儿威风凛凛地、轰隆轰隆地滚进了大门口的石板地。 亚历山大·亚历山德罗维奇飞快地从还坐着其他人的大车上跳下来,一会地摘下帽子,一会儿又戴上帽子,先结结巴巴地解释来意。 不知所措的主人们惊呆了,不是装出来的,而是真正惊呆了,半晌说不出话来。而羞红了脸的倒霉的客人们一个个张皇失惜,也不是虚假的,而是真诚的。情况再明白不过了,不仅对当事人,就连瓦克赫、纽莎和舒罗奇卡也没有一丝一毫含混的地方。难堪的感觉也传染给了此马、马驹、金色的阳光和那些围着叶连娜·普罗科洛夫娜转的、不时落在她脸上和脖子上的蚊子了。 “我不明白,”到底还是阿韦尔基·斯捷潘诺维奇打破了沉默,“我不明白,一点都不明白,而且永远也不会明白。我们南方,白军占领地区,是粮食丰裕的省份,为什么单单选择我们这儿,何苦到我们这儿来呢?” “真有意思,您想过没有,阿韦尔基·斯捷潘诺维奇要承担多大的责任啊?” “列诺奇卡,你别插嘴。说得不错,正是这样。她说得完全对。您想过没有,这对我该是多大的负担啊?” “您怎么能这么说呢。您没有理解我们的来意。这说的是什么事呀?不值得一提的小事。我们决不会侵害你们,打搅你们。我们只要倒塌的空房子里的一个角落。要菜园旁边谁也不要的、白白荒芜的一小块土地。别人看不见的时候,再从树林子里拉一车劈柴。难道这样的要求过高吗?算得上侵害吗?” “可是世界如此之大,干吗非找我不可?为什么偏偏是我们,而不是别人,能有这种荣幸?” “我们知道你们,也希望你们听说过我们。我们对你们不是外人,所以我们投靠的也不是外人。” “懊,原来因为克吕格尔,因为你们是他亲戚?您的舌头现在怎么转得过弯来承认这种事?” 阿韦尔基·斯捷潘诺维奇生得五官端正,头发向后梳看,走道迈大步子,夏天穿着一件斜领衬衫,腰里系着一条带穗的带子。古时候这种人走起路来就像水上强盗,现在他们老是做出一副幻想当教师的大学生的样子。 阿韦尔基·斯捷潘诺维奇把自己的青春献给了解放运动,献给了革命,只担心他活不到革命到来的那一天,或者革命爆发得太温和,不能满足他激进的、渴望流血的热望。如今革命来到了,把他最大胆的设想都翻了个儿,而他,天生的和始终不渝的工人阶级的热爱者,第一批在“勇士”工厂建立工厂委员会并设立工人监督的人,却什么都没捞到,没有谋到职位,呆在一个荒芜的村子里。工人们从这个村子里逃散,一部分还跟着孟什维克走了。而现在这件荒唐事,这些不清自来的克吕格尔的不肖子孙,不啻命运对他的嘲弄。它是有意的恶作剧,使他再也无法忍受了。 “不,这太莫名其妙了,根本无法理解。您是否明白,您对我是何等危险,您使我陷于什么处境?看来我真疯了。我不明白,什么也不明白,而且永远也不会明白。” “真有意思,您明白不明白,你们不来,我们就已经坐在火山口上了?” “别急,列诺奇卡。我内人说得完全对。你们不来,我们就已经很不好过了。真是狗的生活,疯人院。两边挨打,没有出路。一边责备我,你儿子干吗当红军,当布尔什维克,成了人民爱戴的人。另一边也不满意,为什么把你选进立宪会议。两边都讨不了好,只好在中间挣扎。现在你们又来了。为了你们,被拉出去枪毙才愉快呢。” “得了!您冷静点!上帝保佑您!” 过了一会儿,米库利钦的气消了点,说道: “好啦,在院子里喊够了就行啦。进屋继续喊吧。不过,我看不出有什么好结果,掉进墨水缸里洗也洗不清,然而我们不是土耳其大兵,不是异教徒,不会把你们赶到树林子里喂狗熊。列诺奇卡,最好先把他们安顿在书房旁边那间放猎枪的屋子里。然后咱们再想想让他们住在哪儿。我想,可以让他们住在花园里。请进屋里去。欢迎光临。瓦克赫,把行李搬进来,帮帮他们的忙。” 瓦克赫照他的吩咐办了,只是不断叹气: “圣母啊!他们的财产跟朝圣的人一样。只有几个小包裹,一口箱子也没有。” 清凉的夜晚来临了。客人们洗过了澡。女人们在她们住的房间里整理床铺。舒罗奇卡不知不觉地习惯了用他儿童式的格言引起大人们的哄笑,所以平时为了迎合他们的口味,一胡说八道起来就没完,可今天他很扫兴。他的胡说八道没有引起大人们发笑,没有人理睬他。他对没把黑马驹李进家里来也不满意,当大人呵斥他住嘴的时候,竟大哭起来,害怕把他当作一个不合格的坏孩子送回婴儿商店。在他的观念中,他一出世便从那儿送到父母的家里来了。他把内心中真诚的恐怖说给周围的人听,但他这些可爱的荒唐话并没有产生通常的效果。大人们在别人家里显得拘束,动作比平时急促,不声不响地想自己的心思,于是舒罗奇卡生气了,像保姆们常说的那样,发蔫了。大人们照顾他吃了饭,好不容易才哄他睡下。后来他睡着了。米库利钦家的女仆乌斯季妮姐把纽拉带到自己屋里用晚饭,并向她诉说这一家的秘密。安东宁娜·亚历山德罗夫娜和男人们被请去喝晚茶。 亚历山大·亚历山德罗维奇和尤里·安德烈耶维奇请求允许他们离开一会儿,到台阶上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多少星星啊!”亚历山大·亚历山德罗维奇说。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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