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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1)


  翌日早餐前,科拉姆骑着马,手里牵着另一匹马出现,使斯佳丽吃了一惊。“你不是说喜欢骑马吗?”他提醒她说。“所以我特地去借了两匹来。但得在中午前回来,你赶快去厨房带些昨晚吃剩的面包,免得屋子挤满了客人就走不开了。”

  “没有马鞍,科拉姆。”

  “你到底是不是骑士?快去拿面包,斯佳丽亲爱的,布莉获会帮你上马的。”

  长大后她再没跨骑过无鞍的马,早已忘了骑马的滋味儿。现在那滋味儿又尝到了,仿佛从不曾间断过骑马,而且很快的,她简直连缰绳都不用了,只用膝盖的压力来驾驭马的行动。

  “我们要去哪里?”斯佳丽在一条陌生的步林上问。

  “去博因河,我要带你去看看一些地方。”

  博因河。斯佳丽脉搏加速了。心里有种力量同时在吸引她、排斥她。

  开始下雨了,幸好布莉获劝她带了围巾出来。她把头包住,静静地跟在科拉姆后面,听着雨滴沙沙打在灌木丛的叶子上,听着马蹄得得地缓慢行进。一切显得如此安详。不久雨果然又停了,在树篱内躲雨的鸟儿又可以飞出来了。

  那条河就在步林道尽头。河岸很低,河水都快要拍上岸来了。“这里就是布莉获洗澡的浅滩。”科拉姆说,“你也想洗个澡吗?”

  斯佳丽猛颤了一下。“我没那么勇敢,水一定很冷。”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不过只是溅湿一点点罢了。我们要过河到对岸,把缰绳抓牢。”马蹄小心翼翼地踩入水中。斯佳丽撩起裙摆,塞在大腿下,跟了上去。

  科拉姆在对岸下了马。“下来吃早餐,”他说。“我去把马拴在树上。”河岸附近就有不少树,扶疏的叶影在科拉姆脸上映出点点斑纹。

  斯佳丽滑下马背,把缰绳交给科拉姆。独自找一块有阳光的地方坐下来,背靠着一棵树干。河边长满小黄花和心形绿叶。她合上双眼,聆听着汩汩流水,头顶上的树叶籁籁作响,鸟儿婉转啁啾。科拉姆坐到她身边时,她才缓缓张开眼睛。他将半条苏打面包撕成两截,把较大的一份给斯佳丽。

  “我边吃边讲个故事给你听,”科拉姆说。“我们脚底下的这块地就叫巴利哈拉,在将近两百年前是我们祖辈亲人的家园,是奥哈拉家的土地。”

  斯佳丽猛地坐直身子,完全清醒了,东张西望。这就是奥哈拉家的土地!而巴利哈拉不就是他们曾经急驰而过的那座荒村?斯佳丽掉过头来望着科拉姆,急着想知道下文。

  “别急,斯佳丽,先吃你的面包,这故事说来话长。”科拉姆这一笑,她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两千多年前,第一个奥哈拉家祖先在这里定居,划地归己。一千年前——离我们出生的年代近多了,北欧海盗,现在称作古代斯堪的那维亚人,发现了青翠富饶的爱尔兰,便想占为己有。爱尔兰人如奥哈拉家一类人,眼看龙头大船可能顺着河流入侵,于是建立了坚固的防御工事来抵抗强敌。”科拉姆撕下面包的一角,塞入嘴里。斯佳丽不耐烦地等待着。历史这么悠久……她的脑子无法领会那么多年前的事。一千年前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

  “北欧海盗被赶走了,”科拉姆说,“奥哈拉家人如常地耕地、养牛,前后维持了两百多年。这期间他们建造了一座足以容纳所有家人和下人的坚固城堡,因为爱尔兰人的记性好,想得远,过去北欧海盗入侵过,生怕他们卷土重来。结果竟然不幸言中,但这次入侵的不是北欧海盗,而是曾经被法国统治的英国人。爱尔兰的大半土地都被他们夺去了,只有奥哈拉家人仍将他们挡在城墙外,继续耕种他们的土地,如此又过了五百年。

  “平静的日子一直过到博因河战役爆发才终告结束,那个凄惨的故事你总该早知道了。奥哈拉家默默耕耘了两千年的土地,最后全变成英国人的财产。浩劫后的奥哈拉家老弱妇孺全被赶过河去讨生活。其中的一个小孩长大后,成了对岸英国人的佃农。他的孙子也是那里的佃农,娶了我们的奶奶,凯蒂·斯佳丽,祖父曾站在他父亲身旁,看着黄滔滚滚的博因河对面,目睹奥哈拉家城堡倒塌,眼睁睁看着英国人盖起新楼。但是名称却始终没变,仍叫巴利哈拉。”

  爸爸也看过英国人的房子,知道那块地原本是奥哈拉家的土地。

  斯佳丽终于了解爸爸为什么每次一提到博因河战役,嗓门就变得很大,流露出愤怒和悲伤的神情。想到这儿,她不禁流下了眼泪。科拉姆走到河边用双手捧水喝,再将手洗净,捧水给斯佳丽喝。待她喝了水,便用湿手指擦去她脸上的泪水。

  “我原不想告诉你这些,斯佳丽——”

  斯佳丽忿忿地打岔。“我有权利知道。”

  “我也这么认为。”

  “再说下去,看你脸色就知道你还有不少事没说。”

  科拉姆仿佛痛苦不堪,脸色发白。“是的,还有不少事。英国人的巴利哈拉是由一个年轻贵族建造的,据说他长得和阿波罗一样俊美,他也自认为是神,并决定要让巴利哈拉成为全爱尔兰最好的领地。

  由于巴利哈拉的一草一木全是他的财产,因此他的村庄一定要比其他地方,甚至比都柏林大。事实上也的确如此,虽然比不上都柏林,村里的唯一街道也比首都最宽敞的街道还宽。他的马厩盖得像教堂,窗子明亮如钻石,花园有如通往博因河的柔软的地毯。草坪上孔雀开屏,有如花团锦簇,还有珠围翠绕的美女陪他作乐。他是巴利哈拉的领主。

  “他唯一的遗憾是只有一个儿子,而他本人也是单传独子。不过在他下地狱之前,倒是看到了孙子的出世。他那俊美的孙子也没有兄弟姐妹,长大后也成了巴利哈拉领主,继承了像教堂般的大马厩和大林子,然后再传给他儿子。

  “我还记得巴利哈拉那位年轻的领主。那时我年纪小,总以为他尽善尽美。他骑着一匹花毛的高头大马,每当贵族猎狐的马蹄践踏我们的玉米园,他总会丢铜子儿给我们这些小孩。他总穿着粉红色外套。白色马裤、高统马靴,骑在马上看起来身材高大修长。我那时不明白为什么我父亲要夺走我们手中的铜子儿,又碾碎了,还咒骂那个给我们钱的领主。”

  科拉姆站起身,开始沿着河岸踱步。声音因极力压抑而显得细小“后来发生了大饥荒,饿浮遍地。‘我不能眼睁睁看我的佃农受苦,’巴利哈拉的领主说。‘我要买两艘坚固耐用的船,免费将他们安全送去物产丰饶的美国。我不在乎我的奶牛没人挤奶而哀哞,也不在乎田地因没人耕种而荒废;我在乎的是巴利哈拉的人民,不是牛,也不是玉米。’“农民和村人争相亲他的手,感谢他的大恩大德,许多人都准备上船前往美国。但是并非所有的人都能忍受离乡之苦。‘就算饿死,我们也要留下来。’”他们如此告诉年轻的领主。他于是在四乡传下令来,无论男女只要一开口,就能得到免费的船位。

  我父亲又骂他,并迁怒于他的两个兄弟马特、布赖恩,指责他们接受英国人的馈赠。但两人坚决要走……只是谁也没料到,他们跟其他人竟会随着那两艘破船一起葬身海底。那两艘沉船后来被苦主称为‘棺材船’。

  “有一个巴利哈拉人潜入像教堂般漂亮的大马厩里,趁年轻领主去牵马时,抓住他,把金发的巴利哈拉领主吊死在博因河旁的楼塔上,那地方曾经是奥哈拉家人监视龙头船的观察哨。”

  斯佳丽立即用手捂住了嘴。科拉姆仍旧苍白着脸在踱步,声音像变了个人似的。楼塔!必定是那一座了。她把手紧紧捂住嘴唇。不敢吭声。

  “没人知道藏在马厩里的那个人是谁,”科拉姆说。“众说纷纭后来英国士兵来了,留在巴利哈拉的人都不愿指认谁是凶手,全被吊死。

  抵偿年轻领主一条命。”科拉姆的脸在树荫下,显得格外白皙。他嗓子眼里突然爆出一声哀号,是无言的控诉,惨绝人寰。

  科拉姆转身面对斯佳丽,斯佳丽猛一看到他狂怒的眼神和痛苦的表情,不觉畏缩起身子。“美景?”他吼道,吼声有如炮火。人也应声跪落在开满黄花的河畔,弯下腰掩着脸,肩头不住抽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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